隔夜清晨,中庭书房已坍塌成堆焦黑废墟,折断的横梁瓦砾之上,呛人的青烟丝丝缭绕,底下似有余火未灭。一些寺中的老僧心疼旧物,舍不得就此罢休,纷纷站在废墟上徒劳地清理,曲偻发背,面色苍茫而疼惜,试图在坍塌的建筑中翻出一些还有价值的什物来。
青叶掏出手帕来捂住口鼻,隔绝呛人异味。他抬头看看天色,天空发青云雾浑浊,云门寺主持阳雁在一团缭绕的迷雾中走了过来,静立于坍塌的书房前,双手藏在袖笼中,默然不语,片刻之后才道:“说说左书房的凶案。”
“昨夜中庭右书房大火,师兄们在救火时听到左书房中的呼救声,当他们赶到时徐施主已气绝身亡,潘施主衣袍也沾染鲜血,手中持有***,正地反复刺扎徐施主的尸身,神情极为骇人。几位师兄上前去将他拉开,但他双眼发红,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在说些什么。现在徐施主尸首已被他的***扎得血肉烂糊,惨不忍睹,实在难以收殓。”青叶不紧不慢地说道:“***扯了她房中床单来将她先行裹住,运进右院宁施主的禅房中与其他尸首一起陈放,潘施主已久神智癫狂,被绑了手脚丢在右院单独的小禅房内,另外徐施主的那名叫雅容的婢女也不知去向。”
“这死去的徐娘子偏偏出现在书房暗门前,此事恐怕与青虚无关,先找到那名叫雅容的女子。”阳雁沉色说道:“云门寺就这么大,除非她会飞,否则她一定还在这里。
“另外地库中藏着的十一名幼童,***偷偷从左书房的暗门下去看过,均已在昨夜窒息而亡,应该做何处置?”
“可惜了这一批孩子,原本计划将他们送去江南一些富贵人家,逃离这岭南酷暑之地也能有更好的际遇。”阳雁青白的眼眶之上,雪眉微颤:“照例与师兄们半夜将那些尸首一并抬出丢下云门山崖,自然会有山中野兽前来助力。”说罢他挥袖离去。
“是。”青叶恭敬地低下头,将一张恭敬清秀的脸埋进暗影之中。
庄梨青在潮阳牢狱中平躺,纤瘦四肢伸展如同瘫软骨折的雏翼,倒不是她喜欢这样,而是唯独这个姿势带着沉重镣铐的手脚才能得到些许的松弛。牢狱在地下,终日被镣铐锁住的人,日常无法挪动,力量虚弱,手脚被束缚铁链已是种折磨,所以总是会想出办法来让自己更舒适一些。
远远传来零碎脚步声,关梨青微微睁开闭着眼睛,听声音来了三四人,而狱卒下狱提审核囚犯通常只来两人,甚至一人。她微微抬头,那脚步声急促凌乱,是冲着自己而来,中途却无人说话,往常狱卒下地牢时嘴中不是骂骂咧咧就是哼着俚俗的小曲儿,现在她耳中只能听见被脚步声掩盖住的凌乱的呼吸。
脚步声停在围笼外,钥匙叮当着响,围笼门吱呀一声在暗中推开。
关梨青崩直了背,她明白知这三人是冲着她而来,此刻再做任何事都是无用。但她心中无比惊骇,张嘴想问,却被一团臭湿的东西塞住了嘴,紧接着四肢上的铁镣被人打开,脱下铁镣,四肢突然无比轻盈舒爽,没等她有所反应,下一刻全身却又被麻绳绑死,动弹不得,一只布袋套过来笼住了头,关梨青瘦骨嶙峋的身躯被人一下就抱了起来,被扛在某人肩上。
潮阳县令曾伯渊清晨起床,端坐在寝房的丝垫卧榻上,轻捋胡须思忖着,云门寺至今只是死了香客,院中的僧人们倒是都平安无事,按照阳雁传讯的说法,杀害隋秋风和刁均的凶手多半也就是藏在香客当中。不过自己那大高个的娘子自从来到潮阳县之后也住进了云门寺中,始终不愿回家,胡芷桃依仗自己娘家财大气粗,成亲之后时常对他为所欲为,而自己对这头倔驴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无可奈何。正想到此处,小妾冷琴端着清水走了进来,伺候他梳洗。曾伯渊一见到美貌的小妾,就将她拉进怀里,冷琴口中惊呼一声,手中金盆打翻在地也不管。他开口就问:“夫人去云门寺之前,可曾有交代过你任何事?”
“夫人曾交代要琴儿好好伺候大人。”冷琴慌里慌张地说道。
“只是如此?没有别的话?”
“只是如此,夫人没交代过别的啊。”冷琴美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种愚钝的神情来,转瞬双眼又放亮:“对了夫人还说过——”
“夫人说过什么?”曾伯渊赶忙问道。
“夫人还交代过等潮阳这几个月的飓风季过去之后,要将夫君床榻上的褥子拿出来多晒晒。”冷琴高兴地说道。
“滚滚滚!”曾伯渊心情烦闷地挥手将小妾赶走,冷琴吐了下舌头,自知又是惹了大人不高兴,捡了地上的金盆就退了下去。
傅元正弓腰等待县衙书房门口,他原本身材奇高,瘦小枯干,再穿上一身绿色圆领袍,活脱脱地就像一条竹子。
“大人,您交代的事办妥。那关梨青已不在牢狱中。”傅元弯腰上前凑到耳边交代道。
“很好,那索绿̶桥的进度如何?”
“工匠那边回复最快也还需十五日才能连通云门寺。”
“令他们在十日之内将桥修好,否则全部治他们个***之罪。”曾伯渊呵道,不知如何他今日又觉得那桥修得越快越好,尽早抓获云门寺那一群瘟神,他也想过过县令大老爷的舒心日子。
“另外节度使那边一大早也遣人送来信件。”傅元将一封盖了火漆印的信笺递上,曾伯渊仔细检查了上面的火漆印封存完好后才打开了信纸,半响后,他满月般的胖脸上冷汗淋漓:“这节度使大人要亲自带兵来潮阳调查夫人宁水仙被害一案,此刻他恐怕已经在路上。”他急得在书房中团团转。
“大人,私放***犯是重罪,但不放,云门寺又会有凶案发生……”傅元重复说道:“节度使大人若要严查此案必然很多事都瞒不住。关梨青已被我们运了出来,不然我们把关梨青再偷偷送回牢狱中?”
“难道要本官看着云门寺无辜的人为这一名关梨青送了性命?”曾伯渊呵道:“我虽并非什么英风亮节之辈,平时你我小动作不断,手脚也多有不干净之处。但我也是受当今圣人册封从六品县令。本官此次所做一切都无愧于心。关梨青这件事嘛……反正一切都在你我掌握中,无需太过慌张。”
当日晌午,的确有不少人见潮阳码头那艘新入港的大船放下了舷梯,一桶桶清水与干粮运了上去,工人撤了下来,紧接着一名头戴黑色长笼纱帽的娇小女子在青白的天空下,也自行从舷梯爬了上去。
然后***的舷梯收回,再不曾放下过。
“不知今日是否还能看到烟花。”傍晚时分,朱伶站在院中对摇椅上的高个头贵妇说道:“昨日那烟花甚美,许是哪家大户人家在宴客庆典呢。”
摇椅上的胡芷桃一身水蓝薄纱宽袍,手持一把素面折扇,她也顺着朱伶的视线抬头看着青色的天空,面色平静并不说话。
突然间听到远处天边闷响,仿佛一连串的闷雷声在云后滚过,一声接着一声。
“是烟花吗?”朱伶跳起来看。
“没有烟花啊。”另外一名小娘子仰着脖子到处找:“是打雷么?哎呀,远处倒是有一些红色的光没错。”
胡芷桃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色泽雨青的天空,被光亮照得透红。
突然一人喊道:“那不是潮阳码头的方向么?不好了!难道是码头着火啦?!”
“天啊!”另外一人喊道:“该不会是码头装硝石的船炸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