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祈朝，镇安侯府。
“楚子攸，两个月后是百年难遇的九星连珠，我准备回21世纪了。”
床榻上，江芷瑶看着身旁熟睡的楚子攸，眼底满是黯然：“可你已经不想回去了吧。”
十年前，她和男友楚子攸一同穿越到大祈朝。
自己是身穿，楚子攸却是魂穿。
这十年，楚子攸靠着原身家世和她在现代所学的知识，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安侯。
可他也完全忘了一开始答应的要和她回家的约定。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已经可以一个人回家了。
翌日。
江芷瑶醒来时，穿好官服的楚子攸正要离开。
她心一紧，坐起身喊住了他：“子攸，我今天想去钦天监一趟，你能给我令牌吗？”
闻言，楚子攸黑沉眸光朝她看来：“你还没有放弃回现代吗？”
多年夫妻，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念头。
江芷瑶紧抿双唇，一时哑然。
见状，楚子攸走回了床榻旁，无奈道：“芷瑶，这些年我们已经试了很多次，回不去的。”
“我如今已经是镇安侯，你是我夫人，我们好好在这大祈朝享受荣华不好吗？”
听着楚子攸的话，江芷瑶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享受……
确实，对楚子攸而言，他在这里确实是享受。
可于江芷瑶而言，不算。
她没有自由，困在这深院之中，成了他的附属品。
这些话，她和楚子攸不知说了多少，最终也是不欢而散。
如今她也不想再说。
江芷瑶压下心口堵闷，只执意向楚子攸伸手：“这几日在家有些闷得慌，我想去看看。”
见她执拗，楚子攸最终还是将令牌给了江芷瑶。
他整理了江芷瑶凌乱的鬓发，安抚地说：“乖，等过段时间闲下来，我陪你去江南玩。”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下，我先去上朝了。”
说着，楚子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后，匆匆离去。
江芷瑶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又是江南，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许诺带她去江南了。
可他却从未实现过一次。
江芷瑶收回目光，只握紧了手里的令牌。
她没了睡意，吃了早膳后，拿着令牌便前往了钦天监。
钦天监里，江芷瑶翻查着书籍，观测着天象，好确认自己离开的时间和方位。
最终，她看着京城的地形图，手指落在了城东郊外的一座废庙后院。
十月初三，亥时两刻，她将在从这座废庙回到21世纪。
此时，距离她回21世纪，还剩59天。
回到镇安侯府时，已临近傍晚。
天色渐渐黑下。
膳厅里，江芷瑶安***在桌前，桌上的佳肴未动分毫。
她在等楚子攸回来。
可等来的，是楚子攸的属下回来禀告。
“夫人，侯爷被公主传唤入公主府用膳了，让您不用等他了。”
江芷瑶一愣，点头：“好。”
即便早有预料，她的心仍旧像被蜇了一下，泛起细碎的痛意来。
旋即，她低头独自开始用膳，可夹菜的手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五公主曲茵婉对楚子攸有爱慕之情，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最重要的是，楚子攸也从未拒绝过曲茵婉的爱意。
从前他也欲盖弥彰地向她解释，说君臣有别，他不好回拒。
但江芷瑶心里清楚，若不是自己用21世纪的婚姻观困住他，以楚子攸如今的身份地位，怕是早就将公主娶入府中。
只吃了两口，江芷瑶便再难下咽。
她回到屋内，遣退婢女后，将压在箱底的那身现代服饰翻了出来。
再等等吧，楚子攸。
再过两个月，你就可以在大祈无所顾忌实现三妻四妾。
而她会回到现代，继续做她想要的自由新时代女性。
楚子攸一夜未归。
直到次日，在她吃完早膳后，楚子攸才回来。
他买了一盒桂花糕，来哄着：“芷瑶，这是城西那家你最爱的桂花糕，我绕过去特地买的，你尝尝。”
闻言，江芷瑶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桂花糕上。
但凡楚子攸对她最近上心一点，就该发现她现在已经不爱吃桂花糕了。
可江芷瑶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接下。
楚子攸当即又说：“马上就到你生辰了，你想如何庆贺？”
江芷瑶将桂花糕放在一旁，只回：“就和从前一样照旧吧。”
“好，到时候我定会早早地回来陪你过生辰。”
楚子攸这样承诺着。
可他依旧每日晚归，甚至不归。
从前江芷瑶无事，日日只能在府中盼他归来，如今她却没空盼了，她也有事要忙了。
这些日子，她按照从钦天监查到的天象资料，寻到城东废庙里那口枯井，一点点布置着穿越回现代的阵法。
阵法布成，只等待九星连珠之日，她从枯井跳下，便能回到21世纪。
日子一晃便是半月。
江芷瑶生辰这日，镇安侯府布置喜庆，厅中最中央挂着‘生日快乐’的牌匾。
这充满现代气息的布置与整个古色古香的府宅显得格格不入。
“夫人，厨房已按照往年准备好食材，等侯爷下朝回来就能做甜点了。”
江芷瑶点点头：“好。”
下人口中的甜点，是每年今日，她和楚子攸一起做的生日蛋糕。
而今年，是她最后一次和他做蛋糕，也是她最后一次跟他一起过生日了。
江芷瑶等了很久。
可等到楚子攸回来时，却看见他的身后还跟着五公主曲茵婉。
江芷瑶一愣，曲茵婉却已先一步示意身旁婢女将提着的食盒打开。
“夫人，子攸同我讲，你每年生辰都要吃这名为‘蛋糕’的甜点，我今日同子攸学做了送来，还请夫人笑纳。”
食盒内的蛋糕精致好看，最上方是用红色糖水勾出的‘生辰快乐’字样。
江芷瑶一眼就能认出，那字迹出自楚子攸。
刺眼的红，晃得江芷瑶眼底发红。
她已经能想象到，曾经自己是如何跟楚子攸一起做的蛋糕，他今日恐怕便是同样和曲茵婉一起做的。
心脏发疼得紧，可江芷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缓缓欠身行礼：“多谢公主。”
这时，曲茵婉的目光已经被厅内角落吸引了过去——
那是江芷瑶和楚子攸一同做出来的现代世界缩略城市模型。
这对大祈朝人来说太过超前，若非是今日这种特殊时日，是绝不会拿出来的。
江芷瑶心一惊，正要阻拦。
却听见曲茵婉好奇地指着里面的东西问：“侯爷，这难道就是你说的火车？”
而楚子攸当即开口：“是，公主，你看这是飞机，这是汽车，这是大厦，足足有上百层楼……”
他兴致勃勃将那沙盘模型跟曲茵婉一一介绍。
江芷瑶僵在一旁，指尖深深掐进肉里。
有风从门口吹来，分明是夏季凉风，却让她冷得身子一颤。
21世纪，本该是只属于她和楚子攸两人的记忆。
可如今，楚子攸正在将这些东西，尽数分享给了别人。
他们二人的欢声笑语，仿若化作了密密麻麻的细针，尽数刺在江芷瑶的耳里。
她再听不下去，悄无声息离开，去了后院。
后院厨房里，还维持着一开始准备好的食材。
江芷瑶没料到，自己和楚子攸过的最后一次生日，终究还是无法圆满。
她挥手吩咐：“这些东西，都收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
等平缓情绪过后，江芷瑶才重新回到厅中。
刚到门口，里面却传来曲茵婉的声音：“子攸，你说你不愿休妻，我已经同意江芷瑶做妾室了，你准备何时才降她的位份？”
江芷瑶脚步顿住，脸色一白。
随即，她听见楚子攸说：“公主，芷瑶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有心娶你，可也不能做负心人，日后要惹人非议，你再等一等，可好？”
——他有心娶公主。
在他满篇话中，江芷瑶却只听见这一句。
现代三年，大祈十年。
她和楚子攸整整十三年的感情。
在距离她回21世纪，只剩45天时，就被迫提前结束了。
这天夜里。
送走公主后，楚子攸回到房里，搂着江芷瑶张口便是道歉。
“对不起，芷瑶，我也没想到公主会要来给你贺生，她是公主，我也没办法拒绝。”
“明年，明年我一定好好陪你过。”
他说得那样情真意切。
可江芷瑶已经分不清，楚子攸现在到底跟谁说的话才是真心话了。
她就这么静静依偎在他怀里，红了眼眶。
明年？
她和他之间，已经没有明年了。
半晌，江芷瑶哑声开口：“楚子攸，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了，可以直接给我休书，我不会怨你的，我要你别骗我，好吗？”
听到这里，楚子攸脸色一变，收紧抱她的力道。
“芷瑶，胡说什么，我跟你一样是接受21世纪教育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愚昧的想法，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人。”
江芷瑶低下头，泪水却无声流下。
21世纪……
在楚子攸的心里，他真的还记得他是来自21世纪的人吗？
江芷瑶全身仿佛一瞬泄了力，再没了言语。
或许是心怀愧疚，接下来的几日，楚子攸每日都回来得早，陪着她的时间多起来。
……
距离江芷瑶回21世纪，只剩40天。
她随楚子攸回了趟楚家老宅。
这是楚子攸原身父母住的地方，得空才会回来请安。
进入府后。
楚母当即上前来握住楚子攸的手：“我的儿，你又瘦了！”
“爹、娘！”楚子攸恭敬行了礼。
整个楚家人对着楚子攸嘘寒问暖，却将他身旁的江芷瑶视作空气。
江芷瑶垂眸默默跟在最后。
当初楚子攸要娶她的时候，楚母坚决不同意，因为对大祈朝的人来说，身穿过来的她身世不明，来历不明，最是晦气。
是楚子攸力排万难，执意娶她、护她。
可如今十年了，她还是融入不了这个家，正如她还是融入不了这个世界一样。
好在，好在她马上就能回现代了。
一切痛苦很快就要结束了。
饭后，楚子攸和楚父去书房谈事。
楚子攸刚走，楚母就让人将一碗汤药端到了江芷瑶面前。
“喝了吧！都十年了，肚子一点都没有一点动静，真不知你哪儿还有脸当子攸的夫人。”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涌入鼻腔。
江芷瑶的眉头深深蹙起，每回回老宅的时候，楚母都要她喝下这助孕药。
前些年，她甚至也真的想过生一个孩子，和楚子攸留在这个世界，安心过完这辈子。
可或许是因为她注定不属于这个世界，用尽法子也没能怀孕。
到了如今，江芷瑶反而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孩子，这样她才能没有任何牵挂离开。
看着面前这碗黑乎乎的药，江芷瑶第一次将它推拒：“婆母，我不想喝。”
这话一出，楚母脸色当即黑沉：“不喝？那你可别怪我给他纳几房妾室。”
江芷瑶心口一紧。
每回她若是有拒绝之意，楚母就以此来威胁。
以前她为此无奈妥协，如今却不想在意了。
自己要走了，以后他要娶要纳，跟她也没有多大关系了。
不等她开口，楚子攸却从身后出来，挡在她面前跟楚母说：“娘，您别生气，我回去会跟芷瑶好好说说的。”
安抚好楚母后，楚子攸很快将她带离老宅。
可回去的马车上。
楚子攸目光沉沉：“芷瑶，你何必顶撞母亲？”
“楚家也只想要个孩子，我占了他们儿子的身体，是我们愧对他们，不能给楚家留后便罢了，你还要这样气他们做什么？”
“你若是再这样，日后爹娘真要逼我纳妾，你可别跟我闹。”
一句接一句斥责传来。
江芷瑶只是静静从马车帘外，看着满星遍布的夜空，月色透亮皎洁。
大祈朝的夜色很美。
可江芷瑶却无比怀念起21世纪那见不到星星的夜空。
她打断了楚子攸未说完的话：“楚子攸，你还记得21世纪的月亮吗？”
楚子攸一愣，也抬眼看去，有些莫名道：“月亮？不都一样吗？”
闻言，江芷瑶再无声。
不一样的，他终究是忘了。
她微微摇头：“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
楚子攸不悦拧眉：“我刚刚跟你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江芷瑶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
“听见了，日后不会了。”
日后，她不会再到楚府去请安。
日后，她也不会再问楚子攸这种对于21世纪的傻问题了。
……
隔日，楚子攸被陛下特邀进宫，参加宫宴。
身为他夫人的江芷瑶，也自然随他入了宫。
宫宴上。
正准备入座之时，一个太监恭敬前来。
“镇安侯，陛下邀您去前方入座。”
太监指向的方位，是皇帝的身前，五公主曲茵婉的身旁。
只有一个位置，显然没有江芷瑶的份儿。
意图再明显不过。
楚子攸看了一眼江芷瑶，面露为难。
江芷瑶却是大度朝他点头：“子攸，陛下有令，你去就是，我无妨的。”
听她这样说，楚子攸到底还是往前走了。
江芷瑶独自入了座。
她是女眷，即便前面主位空着，她也只能在后方跪坐下来。
而周遭，是带着嘲讽与看戏的目光。
这就是江芷瑶在大祈朝的常态。
即便是在这里过了十年，她依旧适应不了。
可楚子攸不一样。
席间，江芷瑶抬眸往前看去，身居高位的楚子攸正与陛下谈笑风生，时不时惹得曲茵婉低头娇笑。
他们看起来，融洽极了。
楚子攸在这个世界适应得很好，已经跟完完全全的大祈人没有区别。
很快，江芷瑶收回目光没再多看，安静享受宫宴上的美食，这大概是大祈朝唯一让她还算有些留恋的地方了。
可惜，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尝了。
宫宴结束。
楚子攸脸色愧疚，又道：“芷瑶，上次答应你去江南，可最近洪灾肆虐，今年怕是无法去成了，明年我再带你去。”
早在预料之中，江芷瑶点头：“好，那我们明年再去。”
她应着跟楚子攸明年的约定。
只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江南，她和楚子攸也注定去不成了。
反正楚子攸已经失约过这么多次，想必明年她失约一次也无妨。
楚子攸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去不成江南，我过几日还是能得空的，我陪你去城外郊游。”
江芷瑶没有拒绝。
可楚子攸的‘过几日’，却是过了好几日。
直到距离她回21世纪，只剩最后30天了，楚子攸才实现了他的承诺。
去郊游那日，风和日丽。
宽阔的草地上，新鲜的空气，让江芷瑶难得心情舒适。
走了一段距离。
前方的古树枝头上，数不尽的红绸迎风飘扬。
江芷瑶随口问：“那是什么？”
她问的是婢女，可一旁的楚子攸却是抢先回答：“这是姻缘树，将两个人的名字挂上去，就能长相厮守，听说很灵验的，是大祈的‘网红景点’。”
他难得提了一句现代词汇。
不给江芷瑶回话的机会，他拉她往前走去：“我带你过去看看。”
来到树下。
楚子攸又轻车熟路去买了红绸，写上两人的名字，挂上枝头一气呵成。
“芷瑶，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楚子攸笑着，而后领她回到草地，准备要跟她放纸鸢。
江芷瑶却是回头，望着那在枝头飞扬的红绸，一时出了神。
趁着楚子攸研究风筝的时间，她迈步离开。
江芷瑶独自又回到姻缘树下，仰头仔细寻找着两人名字的红绸。
她想将它取下来。
即便不信这些，可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这缘分该断就要断干净。
很快，楚子攸的名字映入眼帘，她当即踮脚，伸手过去取。
可手刚碰到红绸，江芷瑶神情愣住了。
因为这上面，写着是楚子攸和曲茵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