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坐姿、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声响都可以成为舅妈挑刺的理由。
自卑比自信更持久。
它就像锋利尖锐的砂砾,在记忆的长河里,慢慢被打磨,然而它并未变成珍珠,而是同我的血肉长在一起,伴我永生。
我妈是镇上最会读书的女孩,她未出嫁前,人人都夸她蕙质兰心,是妻子的不二人选,可她结婚后,却成了村民口中不守妇道的女人。
因为她被找到的时候,在和别的男人手牵手、买花,还被我爸当场抓住。
于是,那些曾经劝说我妈的人不再张口,在他们眼里,一个男人的尊严远大于一个女人的幸福。
我妈也知道,所以她才会选择这条破釜沉舟的路。
她在铺天盖地的谩骂中顺利离婚了。
我爸不肯把我的抚养权交出去,都说母子连心,他以为这样能拴住我妈,他不知道,在那个母亲节的下午。
我对妈妈说:「小玉最爱妈妈。」
妈妈说:「可我不爱你。」
她站起身,扔掉了那束鲜花,干净利落的动作和我爸扔猫时如出一辙。
我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爸又一次赌输。
最初,他在幻想,幻想我妈跪在他面前求复合他拒绝的爽文戏码。
可我妈没有。
然后,我爸开始三天两头不给我吃饭,把脏兮兮的我丢去外婆家、舅舅家,试图唤醒我妈的母爱。
可我妈没有。
最后,我爸恼羞成怒,他骂我没用,骂我野种,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宣泄恨意。
家里的花草被砸得一干二净,到处都是摔碎的锅碗,慢慢地,他依靠酗酒来逃避这一切。
后来,我爸染上赌瘾,他卖了房子,卖了车子,卖了电视机。
追债的人堵在家门口,我爸转头望向我,将我交了那个要账的男人。
一个六岁的女孩,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到哪都被人嫌弃。
我像个物件,被人不停地转手,最终落在一个叫四娘的人贩子手中,成了一个乞丐。
那几年,行情不好,像我这种小女孩很难出手,她只好让我们上街乞讨。
不听话的直接打断腿,往街上一扔,总有几个善良的人扔几块钱。
我刚到四娘那儿时,她手里有五个孩子,只有一个四肢健在,还没被割舌头,小朋友都很亲切地叫她小夏姐姐。
那一年,她十岁,有着弯弯的眼睛,脸颊两旁各有一个酒窝,笑起来甜甜的。
她牵着我的手说:「小玉,要乖一点,听话一点。」
四娘敲打我:「小夏是这里最乖的孩子,你跟着她好好学,要是敢报警、敢逃跑,你就和她们一个下场。」
她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孩子,一个眼神,孩子们便哆嗦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透着一股惊惧。
我原也是害怕的,但小夏姐姐握着我的手,传来安定的力量。
夜晚,小夏姐姐按照惯例将其他孩子哄睡,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和我妈妈一样,笑容恬静,如枝头上的玉兰花。
我依偎在她身旁,她轻拍着我的后背,哼着我妈妈曾唱过的儿歌哄我睡觉,她一遍又一遍在我耳旁叮咛。
要听话。
我不哭不闹的表现让四娘既开心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