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鸢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回她没像昨天一样呆在原地难以动弹，她走上前两步，看清了眼前具体的场景。
——莫司衡叼着一支烟，那女人正凑近了给他点烟。
火光冉冉，烟气熏染。
等那两人分开，江鸢才加重脚步走近。
那两人立即警觉的转过头，见是江鸢，俱是一愣。
还是莫司衡先回神，他若无其事的对江鸢介绍道：“这是我朋友，谢茵。”
顿了顿，又对谢茵介绍江鸢：“这是我妻子，江鸢。”
听见“妻子”两字，江鸢莫名觉得好笑。
她不避不逃，反而上前挽住莫司衡的手，笑着对谢茵道：“谢医生，你好啊。”
谢茵神色微僵。
但随即反应过来，也笑着打招呼：“你好，江法医。”
江鸢还想再说什么，莫司衡已经不耐地出声打断：“行了，餐会要开始了。”
他拉着江鸢就走，力气大到江鸢几乎一踉跄。
江鸢被吓了一跳。
站稳后，看着莫司衡脸上隐隐的烦躁，一直平静的心情却在此刻莫名刺痛。
吃完饭，两人一起回了家。
两人谁也没提阳台上的事。
莫司衡没问，江鸢不想问。
第二天。
江鸢销假回到法医鉴定中心上班，刚进门，便见前台那有个女人在吵闹。
那人见前台称呼江鸢‘江法医’，竟是猛地冲向了她。
她挥舞着手中的鉴定报告，大声质问：“你给我解释一下，我浑身都是伤，为什么最后只写了个轻伤一级？我这明明是重伤才对。”
江鸢见多了这种事，镇定说道：“伤情鉴定是有专门医院盖章的，不可能作假。如果您有怀疑，可以申请别的鉴定部门二次审查。”
这话却像是彻底点燃了那女人的怒火，当即发了狂地开始攻击江鸢。
“二次审查？这钱你出吗？”
“你好好看看我的伤口！都是被那个杀千刀的男的打的！你不站我这边，反而站男的那边，你还是个女人吗？”
女人失了理智，抄起旁边的文件夹便猛地朝江鸢砸来！
江鸢眼前划过一道阴影。
随后，鲜血从眼前流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
……
麓城私立医院。
江鸢捂着脑袋，皱着眉头看手机里的信息。
【那女的已经送到警局了，她承认自己是故意上门来闹事，想篡改结果从而顺利离婚。】
江鸢叹了一声，收好手机，眼前帘子忽地被人拉开。
她抬头就对上了莫司衡沉稳的眼，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莫司衡倒是平静，面色如常地给她检查了一下：“伤口有点大，要缝针。”
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面对的只是个普通患者。
江鸢垂下眼，只嗯了一声。
感觉到他冰冷的手抚过额头，一阵入骨的刺痛，江鸢忍不住嘶了一声。
莫司衡顿了顿，终于问道：“怎么弄得？”
江鸢随口道：“医闹。”
莫司衡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法医也有医闹？”
江鸢诧异抬头，见他一脸平静，心口顿时一阵憋闷。
她声音冷了下来：“法医也是医生，和你们没有区别。”
却见莫司衡淡漠地收回手：“这几天不要落水，三天后来拆线。”
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说道：“我还没下班，你先自己回去。”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鸢唇张了又闭上，忽地就红了眼眶。
真是不争气，她想。
都要离婚了，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应该什么都不算了才对……
医院里人潮涌动。
江鸢等心情恢复就准备离开。
离开时，经过门诊部。
却看见谢茵拿着饭盒进了莫司衡的办公室。
江鸢扫了一眼便准备离开，她身后的护士们也看见了这一幕，感叹着：“谢医生和莫医生可真配啊。”
“莫医生不是有老婆嘛，听说还是个法医。”
江鸢紧攥住手。
又听护士说道：“拜托，莫医生转到我们医院都快三个月了，你有一次在他嘴里念过他老婆的名字吗？没有吧。”
江鸢精神不振地回到家，毕竟被砸了个满头红。
法医鉴定中心也因此给她又放了几天假。
第二天是周末，江鸢准备去超市买点菜，可刚打开门，便听莫司衡在身后问道：“你去哪？”
她随口道：“去超市。”
莫司衡瞟了眼她额上的纱布，皱眉说道：“我陪你去。”
江鸢没反对。
到了超市后，江鸢看着身边推着手推车的男人，才有了点实感。
她都快记不清，有多久没和莫司衡一起逛过超市了。
刚谈恋爱那会，两人都是大学生，她还会对婚后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东西的温馨画面抱有幻想。
可真结了婚，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忙。
别说是逛超市了，连静下心来好好吃顿饭都很少有。
江鸢不由得流露出些许怀念：“我记得以前我们总是在周末没课时逛超市，那会我悄悄丢进去的薯片总是会被你找出来……”
可她还没说完，就被莫司衡不耐地打断了。
“这种无聊的事有什么好记的？”
江鸢的声音直接被堵在喉咙。
莫司衡却根本没在意她的情绪，有些不耐地问：“还要买什么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去结账了。”
江鸢回了神，神情也淡了：“你先去排队吧，我去提卷卫生纸。”
说罢，扭头朝生活区走去，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笑意。
走到半途，一个妈妈牵着小女孩和江鸢擦肩而过。
小女孩一边走，一边吃着手里的冰糖葫芦。
下一瞬，她的脸骤然涨紫了起来，瘫在地上，难以呼吸。
孩子妈妈急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喊着：“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孩子……”
江鸢立即上前，一边大声喊着：“别围过来！”一边给小女孩做急救。
可异物卡的太深，一时半会出不来。
江鸢镇定地继续急救，额上都冒出汗来。
身边是母亲着急的哭声，而围观者议论纷纷：“这人行不行啊？这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啊？”
“不清楚，这女孩脸都紫了，估计没救了吧。”
江鸢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脑中忽地出现了当年的画面。
她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浑身冰冷，冷得牙齿直打颤。
面前的急救室里，躺着的是她因为追捕犯人而不幸被捅了数刀的警察父亲。
而身后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那时，他们也像现在这般说道：“都流了这么多血了，怕是活不了了吧。”
江鸢忽略周围所有声音，冷静地再次判断了异物的位置。
一咬牙，手下猛地一用力。
手底的女孩哇的一声将糖葫芦吐了出来，随后被母亲抱住，嘶哑地哭了出来。
江鸢见状，提起的心这才放了回去。
她又嘱咐了两句去医院检查，就退出人群，转身一看，却见莫司衡正站在人群外冷静地看着她。
一瞬间，心中万分复杂。
结账回到车上后，江鸢刚系好安全带，便听莫司衡轻嘲说道：“没想到你还会海姆立克急救法，我以为你连这个都做不好了。”
她手一顿，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虽然我做不了医生，但我还是学了三年临床的。”
莫司衡冷笑一声：“是啊，学了三年就临阵脱逃了，现在跑去给死人开证明。也是，这样就不用背负生命了，是挺轻松的。”
江鸢脸色瞬间惨白。
她整颗心都被莫司衡的这句话给刺穿了，几乎是从齿间挤出话来：“是，我是胆小鬼，没办法面对手术台上的生死。”
“可我没法想象，万一哪天手术台上是你，我又该怎么办。”
可莫司衡却轻描淡写地回道：“医生有亲属关系回避准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江鸢看着他再理智不过的脸，一字一句问：“万一呢？谁能保证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莫司衡，如果出现在你手术台上的是我，你也能如此平静地开刀吗？”
话音刚落，便听莫司衡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然。”
这一瞬，江鸢再没了话讲。
几日后，江鸢拆掉纱布，销假上班。
门忽地被人敲响。
她一边说着“请进”，一边抬起头来。
下一瞬，江鸢蓦然愣住。
来人居然是谢茵！
谢茵扬起手中的伤情鉴定报告，慢条斯理道：“我是来送报告的，这个案例是我负责的。”
江鸢回过神，客气道：“麻烦你亲自送来了。”
她伸手要接过报告，一扯，却没扯动，抬起头便对上谢茵意味深长的眼。
“除此之外，我也是特地来见你的。”
江鸢皱起眉，沉声问道：“谢医生什么意思？”
谢茵嫣然一笑：“就是对法医的工作好奇嘛，你平时都做什么啊？不会就天天帮人盖章签字吧。”
她眼底闪过一丝自得：“不像我们做医生的，每天都在和死神抢人……”
江鸢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她猛地一扯，将报告攥回手里。
这才冷声道：“你是医生，我是法医，大家各做各的事，少评头论足。更何况，高贵的是救死扶伤，又不是你。”
“有功夫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不如先管好自己。”
谢茵脸色猛地一僵，紧接着又扬唇一笑：“江法医说得对，想来你和莫医生只怕也是各做各的事才会导致现在越发生疏吧……”
江鸢彻底冷下了脸，冷然说道：“不送。”
谢茵轻嗤一声，却将手机掏了出来：“无论如何，微信总得先加一个吧。工作需要。”
江鸢只得加上她的好友。
谢茵随即离开，门被关得震天响。
江鸢深吸一口气。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报告文件，确定不足轻伤标准后，写下结论，寄了出去。
下班后，江鸢便平静地给莫司衡打去了电话。
“什么时候到家？”
莫司衡毫无察觉，淡淡回道：“我今晚加班。”
加班两字一出，江鸢眉便一挑。
想到谢茵今天挑衅的话语，她便突然开口说道。
“那我亲自来给你送饭。”
挂了电话，江鸢就马上回了家，将饭菜做好。
等到了医院，莫司衡见她真的来了，眉头皱紧，语气更是不耐：“以后少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医院有食堂，不需要你给我送饭。”
江鸢却不在意的道：“我来看看你的新工作单位。”
她说着将饭盒放下。
莫司衡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那你去逛吧。”
江鸢于是真就大大方方走出门逛了起来。
私立医院比起公立医院要安静许多，病房面积也要大上许多。
她路过导诊台，还听见几个小护士在议论着谢茵和莫司衡的事。
“谢医生刚刚又来找了莫医生，他们是不是又要去约会啊？”
“莫医生不是结婚了么？”
“假的吧……”
江鸢静静听了满耳朵，没出言反驳，只是失笑。
回到办公室，莫司衡正好起身，径直吩咐：“我去查房，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江鸢应了一声，走过去却见饭盒空空如也。
她顿时回头看向莫司衡，却只来得及看见他一闪而过的背影。
其实，江鸢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冲动了。
或许是谢茵的挑衅终究还是让她感觉不甘……不甘于7年感情输给了三个月。
抽了张纸，江鸢收拾好桌边，走向了门口的封闭垃圾桶。
拉开盖的那一瞬间，江鸢浑身冰冷。
垃圾桶里，正是她亲手做的饭菜。
……
隔了好久，江鸢沉默地走出办公室，路过病房区，碰见了查房出来的莫司衡。
两人相对而过。
她目不斜视地和莫司衡擦肩而过。
莫司衡微微一僵。
“怎么了？”旁边的住院医问道。
莫司衡回头看了一眼大步离开的江鸢，心口莫名有些发闷，最后只说：“没什么。”
第二天。
江鸢照例工作，谁知下午却被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她刚合上门，一份文件便狠狠甩在了她的面前。
一同而来的，还有主任铺天盖地的怒火：“江鸢，你签过字的这份伤情报告与患者伤情严重不符。”
“病患家属举报你严重失职，要求你立即停职！”
江鸢浑身一震。
怎么可能？！
她捡起文件一看，却发现居然是谢茵交接的那个案子。
江鸢翻看完文件，才镇定解释道：“医院那边的文件只写了手臂、小腿处小面积挫伤，鼻出血，其余一切正常。这不是轻微伤又是什么？”
主任还是很生气。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病人家属找了另一家机构二次复查，结果是轻伤二级，和你的结论完全不一样！至于你说的医院那边的问题，我会去调查清楚情况。”
“总之，你现在先停职，等调查清楚后，再考虑复职的事。”
江鸢紧攥着手满心的不甘，可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结果了。
她深呼吸一口，终是无力地松开了手。
“好。”
回到家后，江鸢给谢茵发去微信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边却久久没有回复，就当她不存在。
紧拧着眉，江鸢都想打电话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江鸢开门一看，居然是江母。
“妈？”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母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
还不断地数落她：“我刚去你单位找你，知道你这事了。你这孩子，怎么受伤也不跟妈讲？”
江鸢心一紧。
江母本就不赞成她当法医，现下知道了这事，指不定又要逼迫她辞职。
果不其然，江母紧接着就道：“反正都停职了，你干脆就辞职好了。”
“你二婶是当老师的，工作轻松，还有这么长的假期。你干脆去考个教师资格证，实在不行，去学校当校医也成啊。”
江鸢不知多少次听这种类似的话，心里除了疲惫就只剩无力。
她重复着说了无数遍的回答：“妈，当老师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而且这事错不在我，查清楚了我就会复职。”
江母冷哼一声，却是话锋一转。
“那你就趁这个时间，和司衡抓点紧，要个孩子。你都二十八了，不年轻了，再没个孩子栓着司衡，你小心他被外面的人勾了去！”
江鸢只觉烦躁，干脆直接开口道。
“妈，这事你别管了，我已经决定和莫司衡离婚了。”
“什么？！”
江母声音一下提高八度：“你疯了吧！离婚了你再从哪儿找司衡这么好的老公！不行，我不同意！”
“这是我自己的事……”
江鸢话没说完，大门突然开了。
莫司衡走进门，看见母女俩剑拔弩张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招呼：“妈，你怎么来了。”
江鸢闭了嘴，不想再在他面前和母亲吵架。
江母看看面无表情的江鸢又看看温文俊美的莫司衡，心里的天平一下倾斜。
她开口就是：“司衡，我和江鸢商量过了，她最近停职在家，刚好有时间准备要个孩子。”
“妈？！”
江鸢简直不敢置信。
江母却如同没事人一样，又交代了莫司衡几句就离开了。
门关上。
江鸢看着神情冷淡的莫司衡，只觉客厅里的空气都是粘稠的。
“我妈刚刚是……”
开玩笑三字还没说出。
莫司衡已经讥讽开口：“怎么，法医当不了了，现在想当全职妈妈了？”
江鸢如被雷击，只能愣愣看向莫司衡。
莫司衡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难道我说错了？”他的眼神是不带任何掩饰的不屑，“我不会和你生孩子，我没那么闲。”
说罢，便朝浴室走去。
客厅只剩江鸢一人。
可隔了好久，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此时，莫司衡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忽地一亮。
江鸢看过去，是熟悉而又刺眼的名字。
谢茵。
她给莫司衡发来了信息。
�谢谢你今晚陪我散心，我已经好多了。】
�你说得对，这事不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