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晗妤挂起一个礼貌的笑,点头应下了白玛的话:“没问题。”
反正她也要离开了,就当是白玛来接替自己的位置吧。
正想着,她抬眸看向贡布多吉,抿了抿唇,犹豫开口:“贡布多吉……我有话跟你说。”
贡布多吉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淡声开口:“我还有会,你的事之后再说吧。”
说完就带着白玛上车,留给傅晗妤一个远去的车影。
哪有那么着急的会议,连听她说一句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吗?
傅晗妤心中的酸涩几乎,默默攥紧了手,转身回了宿舍。
第二天,傅晗妤刚到学校,就看到有同事围着白玛说话。
“今天是贡布营长送你来的吧?好羡慕你呀……”
“是呀,傅晗妤追了那么久都没坐上的副驾驶,你一回来就坐上了,她看到得气死了!”
几人话语中满是嘲笑:“之前还以为贡布营长对傅晗妤多好呢,现在看来,对你才是真好!”
听着他们的讥讽,若是以前,傅晗妤一定心酸又气愤,忍不住冲上前去与他们理论。
可现在,她只是平静地推开了门,淡声开口:“快要上课了,你们都不去教室吗?”
说话那几个顿时尴尬,互相看了一眼,赶紧抓起书跑了,只留白玛愣在原地。
傅晗妤知道这些话不是她本意,于是没在意她,转身便要走。
白玛却追了上来,主动解释。
“傅老师,你别误会,我只是顺路搭多吉的车来,他对我好也只是小时候的情分……”
傅晗妤看着她温柔包容的模样,知道她是好意。
却还是忍不住心头酸涩起来。
他们从小长大的情谊,自然应该更亲密,自己有什么立场误会,让她主动解释呢?
傅晗妤撑起一个笑,摇头说:“不用解释,我没误会。”
看着她眸中难以掩饰的痛色,白玛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却在此时响了。
两人只能先去上课。
傅晗妤落后半步,看着白玛的身影,心后知后觉地漫上一丝苦涩。
其实同事们说的没错,贡布多吉确实对白玛比对自己更好。
她也确实追不上贡布多吉。
只是她不会为此生气,白玛那么温柔,也值得被人温柔对待。
傅晗妤默默移开视线,轻叹了一口气。
她比谁都更早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放弃了,申请了回乡。
一节课上完,傅晗妤把白玛留下,教她拉手风琴。
“我随便演奏一曲,你先听听。”
说着,傅晗妤拿起手风琴,演奏了一曲藏区民歌《南卡》。
悠扬婉转的曲调从傅晗妤指尖倾泻而出,流畅生动,让人想到辽阔无际的天空。
一曲终了,白玛笑着问:“藏区民歌向来口耳相传,没有曲谱,你能演奏得这么熟练,应该练习过很多遍吧?”
傅晗妤下意识点了点头。
白玛便弯了弯眼眸,打趣道:“我记得这是多吉最喜欢的曲子,你是打算演奏给他听的吧?”
她话语温柔,没有恶意,仿佛只是姐妹之间的聊天。
傅晗妤却怔了一瞬,心中滋味复杂。
白玛说的没错。
她确实是在知道贡布多吉喜欢这首曲子后,才日夜勤学苦练,只想有机会亲自演奏给他听。
可现在……
傅晗妤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之前想过,现在就算了。”
“为什么?”白玛疑惑地问。
傅晗妤忍住心中酸涩,缓缓开口:“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
此话一出,屋中寂静。
傅晗妤见白玛沉默,主动笑笑岔开话题:“午休到了,我们先去吃饭吧,回来再学。”
说着,她就拉着白玛往外走去。
只是一开门,却对上了一双沉静冷淡的眼眸。
是贡布多吉。
他依旧穿着一身军装,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只是深沉的目光直直落在傅晗妤身上。
傅晗妤被看得有些不安,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角。
正要开口,贡布多吉就移开了目光,看向傅晗妤身后的白玛,声音温柔。
“我来给你送饭。”
说着,他将手中的饭盒递了过去。
傅晗妤心中一颤,只觉得刚才独自忐忑的自己有些可笑。
听没听到那些话,都不会影响贡布多吉。
唯一能让他有所波动的,只有白玛。
傅晗妤看着素来冷淡的贡布多吉望向白玛时柔和的目光,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酸胀刺痛。
白玛接过饭盒,还热情邀请傅晗妤:“傅老师,一起吃吧。”
傅晗妤却不想再看他们亲密相处,挤出一丝笑说:“你们吃吧,我吃食堂就好。”
说完,她看都没看两人,就大步离开。
白玛似乎叫了她一声,傅晗妤只当没听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直到冰冷的空气猛地涌入鼻腔,傅晗妤冻得打了个哆嗦,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她已经走出了教学楼。
校园里,雪花漫天飘散。
好几年没见到这样大的雪了,傅晗妤恍惚间想到刚来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
那时她还在农场工作,为了找一只走失的小羊羔,顶着风雪走进白茫茫一片的草原。
却迷了路,还遇上了饿得发狠的拦路野狼。
千钧一发之际,是贡布多吉一箭射杀野狼,将吓坏了的她拉上马背。
浓烈的藏香将她包裹,傅晗妤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耳边响起贡布多吉温柔又令人安心的声音:“别怕,我在。”
有那么一刻,傅晗妤觉得自己的爱有了回应。
可后来,她再问起那天,贡布多吉却只说:“保护人民是军人的职责。不论是谁,我都会救的。”
之前,傅晗妤只当他还没开窍,只想再热情一点,让她明白自己的心。
可现在……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连通心脏。
她不再强求了。
那颗心始终捂不热,她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傅晗妤轻叹一口气,心恢复了平静。
正想转身去食堂,周围突然一暗,一把伞撑在头顶,将漫天飞雪隔绝在外。
一缕似有若无的藏香萦绕在鼻尖。
傅晗妤心一颤,蓦然回眸,目光猝不及防地跌进贡布多吉深邃的眼中。
“风雪太大,小心感冒。”
他的神色隐在伞下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可声音压得低,流露出一丝温柔。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傅晗妤愣了下,心不可避免地暖了一瞬。
正想点头应下,就听他接着说:“你还要上课,万一传染给别人怎么办?”
傅晗妤一怔,这才察觉自己的自作多情。
贡布多吉不是担心她,是担心自己上课时传染白玛。
那点温暖瞬间褪去,心好像被凛冽寒风吹透,冷得她发颤。
傅晗妤只能攥紧了手,强压下心中难受:“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说着就要离开。
贡布多吉却拉住了她,眉头紧了紧,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听说,你递交了回乡的申请表?”
傅晗妤心中一颤,没想到贡布多吉会主动询问。
她抿了抿唇,坚定地点头:“是,我要走了,那天想跟你说的话也就是……”
话没说完,贡布多吉就眸光一沉,定定看了她一眼:“别说气话。”
气话?
傅晗妤愣了一下,准备好的告别话语都卡在了喉咙。
贡布多吉见她这样,皱了皱眉,声音更冷:“你不该为白玛的事生气。”
“她独身一人,有份工作不容易,你要多帮帮她。”
傅晗妤这才明白,贡布多吉根本不信自己要离开,只当她在说气话。
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傅晗妤心尖蓦地一酸,苦涩涌了上来。
之前不走,是她坚信贡布多吉对自己不一样,笃定自己能追到他。
可现在……
傅晗妤想到他对白玛的好,心痛更深。
她已经见到贡布多吉真正爱一个人的模样了,她真的要放弃了。
可贡布多吉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她正想开口,白玛就跑了过来:“傅老师!”
贡布多吉迅速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还后退一步,隔开距离,好像两人并不熟悉一般。
傅晗妤看着他这一连串熟练的避嫌动作,心痛得愈发厉害。
那些辩解的话也梗在喉间,再说不出口。
反正等到离开那天,他就会明白的,自己也不必再解释。
傅晗妤心中酸楚,就听到白玛说:“傅老师,你家里来电话,等着你去接呢。”
“好,我这就去。”
她没再管贡布多吉,只压下心酸,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等到接完电话,外面的风雪已停,傅晗妤的心也恢复了平静。
想到刚才父母在电话那头听到她要回来时欣喜的语气,心中伤痛好像得到了疗愈。
期待回乡的心,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日子如水流淌,转眼过去半月,马上到了新年。
这是在***的最后一年,知青们兴奋中带着些不舍,都给相熟的***送了东西做离别礼物。
有人好奇地问傅晗妤:“你给贡布多吉送了什么?”
傅晗妤犹豫了一瞬,才摇了摇头说:“没送,也不打算送了。”
她不知道要送什么。
傅晗妤本来已经为他亲手织了一条腰带,当做新年礼物。
为此找了手巧的***学了好几个月编织方法,还用攒下来的粮票换了一颗红玛瑙。
只因***说:“玛瑙代表爱情。腰带嵌玛瑙送与心爱之人,是藏族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
她也想入乡随俗。
可是贡布多吉已经断了她的念想:“藏袍行动不便,我很少穿。”
她只好将腰带收了起来。
反正现在也要离开了,干脆就不送礼物了。
比起留有念想,不如决绝离开。
傅晗妤笑了笑,扯了借口说:“时间太紧,没有准备,就不送了。”
知青们看她笑容落寞,纷纷为她出主意:“你不是会拉手风琴,给他演奏一曲当礼物,怎么样?”
立刻有人附和:“对啊!说不定贡布营长一看到你演奏的认真模样,都不用追,直接就爱上你了!”
傅晗妤听着这些天马行空的话,心中无奈又苦涩。
贡布多吉已经有了白玛,自己无论如何都追不到他了。
傅晗妤没有多解释,只是摇了摇头,打了声招呼出门了。
她约了白玛去学校给她送曲谱。
可到了学校,她却没看到白玛,只看到了一身白色藏袍的贡布多吉。
正是傍晚,金乌西坠,橙红的晚霞铺满天际。
在广阔寂寥的草原上,贡布多吉牵着一匹白驹,静静眺望远方。
凛冽的风吹过,露出他凌厉的眉眼——
那双眼眸不似往日冷淡疏离,反而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流露出一丝神圣。
微皱的眉头,好像悲悯人间苦厄。
傅晗妤晃了神,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贡布多吉开口,才打断傅晗妤的注视。
“白玛在忙,我来帮她拿曲谱。”
傅晗妤赶紧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把曲谱给他,却还是忍不住询问。
“你不是说藏袍不方便,今天这是……”
贡布多吉抿了抿唇,淡淡道:“白玛请我为他亡夫诵经。”
他话语如常,却给了傅晗妤深重一击。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贡布多吉,想到之前请他为自己生病住院的父亲祈福。
只得到他义正辞严的拒绝:“我已经离开寺院,现在是军人,只会保家卫国,不会诵经祈福。”
当时她虽无奈,却也明白他身为军人这样做,大概影响不好。
可现在……
傅晗妤听着他平淡的话语,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难受得喘不过气。
原来不是不会,也不是不能,只是她不配而已。
傅晗妤攥紧了手,才压下那股心痛,勉强挤出一丝笑:“原来是这样……”
她看着面前的贡布多吉,日落余晖在他身后一点点沉寂,衬得眼眸更加锋利。
傅晗妤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藏袍,很好看。”
贡布多吉愣了下,眸中闪过什么,没说话。
傅晗妤早习惯他的沉默,只说:“曲谱劳烦你转交,我回去……”
话没说完,贡布多吉就打断:“明早还有一场祈福,你可以来观礼。”
傅晗妤愣了一下,有些疑惑:“这是,邀请吗?”
贡布多吉点点头。
傅晗妤看着他的承认,心中一颤,只觉惊奇。
她追了这么多年,只有她主动追着贡布多吉跑,从没收到过他的主动邀请。
这次怎么……
正想着,就听他低沉声音补充道:“白玛希望你能来。”
此话一出,傅晗妤的心沉了下去。
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那股悸动有些可笑。
原来是因为白玛想要她去,贡布多吉才主动邀请的……
傅晗妤心中酸软,看着他淡然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会去的。”
毕竟,还剩半个月,她就要离开了。
就让她放纵一下,再多看他一会吧……
傅晗妤眷恋不舍地看着贡布多吉驾马离开的背影,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第二天,红墙寺院里。
傅晗妤刚踏进佛殿,就望着贡布多吉的身影入了神。
庄严肃穆佛殿中,他一身赭红藏袍,轻捻佛珠,垂眸诵经,圣洁得仿佛神明。
傅晗妤看着,就挪不开视线,直到仪式结束才回神。
能在离开前见到他穿藏袍诵经,也算没有遗憾。
傅晗妤轻笑了声,攥紧了手上的腰带,走向贡布多吉。
她还是决定把腰带送给贡布多吉,就当有始有终吧。
不求常常穿戴,只想他穿藏袍时能想起——哪怕只有一次,她也值得。
“贡布多吉,我有东西要……”
话刚开口,就被走来的白玛打断。
“今天新年,大家都留下来一起过年吧!”
傅晗妤怔住了,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她的腰带。
华丽繁复,织法独特,最重要的是,和贡布多吉腰间的那条,一模一样。
在藏区,只有夫妻,才会系一样的腰带。
傅晗妤呼吸一滞,心痛得仿佛刀割。
原来,他们已经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了……
她正想离开,忽然一个小孩跑了过来,张开手扑向贡布多吉和白玛。
用藏语喊他们:“阿爸,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