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到1978年后，顾清荷决定要做3件事。
1，流产。
2，离婚。
3，离开双海军区，去科研国防中心为国家贡献出一份力量。
将这三件事郑重地记到本子上后，顾清荷一抬头，就看见了写满大街小巷的标语——
“堕出来！流出来！就是不能生下来！”
“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家庭幸福，社会和谐。”
“少生孩子有福气，多生孩子是麻烦！”
她敛了眉眼，收好本子后朝着医院走去。
到妇产科办公室，顾清荷在好友段雪雪的对面直接坐下。
“我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
“啊？”段雪雪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玩笑啊，你和苏团长商量过了吗？”
双海军区第一团团长苏锦川，是顾清荷上辈子结婚3年的丈夫。
因为他常常出任务不在家，所以直到今年，顾清荷才怀上孩子。
上辈子的她原本也很期待这个孩子，但从怀了孕，家里的糟心事就不断，最后她难产大出血，孩子没保住，身体也留下了病根。
重活一世，她彻底明白，她的婚姻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而她已经决定要去科研国防中心，在那里工作，身体会受到辐射的影响，孩子也留不住。
与其等那时伤心舍不得，不如就趁现在孩子还没发育的时候，和它分开。
顾清荷点了点头：“这是我们俩共同的决定，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
段雪雪的眉却皱得更深：“虽然国家是提倡少生孩子，但你们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这怎么行？”
见搪塞不过去，顾清荷沉默了瞬，告知实话：“我打算离婚了。”
“我来找你，也是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闻言，段雪雪想到了最近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
她沉默了很久后，才拿出‘流产手术同意书’递给顾清荷：“那等苏团长签了字之后，你再来找我吧。”
顾清荷接过，道了谢后就离开。
走出医院，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顾清荷被迫留在医院里躲雨，出神时，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门口。
雨声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来，思萱，慢点。”
顾清荷怔了怔，抬眸看去，就见丈夫苏锦川正小心翼翼地将赵思萱从车上搀扶下来，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进医院。
他原本是没看见顾清荷的，偏偏赵思萱喊了声：“清荷姐。”
苏锦川停步看来，顿时紧张地皱起眉：“清荷，你怎么在这儿？你病了？”
顾清荷没回答，视线扫过他与怀里的赵思萱。
这是第几次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超过了正常男女同志该接触的范围。
从前看见，她心里再不舒服，也都为了给苏锦川留面子而隐忍不发。
可她的忍耐在上辈子只换来惨痛的教训，她的难产就是拜赵思萱所赐。
现在她不会再活得那么窝囊了。
“我没什么事，倒是赵同志看起来伤得很严重。”
苏锦川却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一脸正色地点了下头：“嗯，刚才训练思萱崴到了脚，看着挺严重，我担心是骨折……”
顾清荷打断了他：“我理解，快送她进去吧，别耽误了治疗。”
苏锦川也没推脱：“我很快就出来，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就抱着赵思萱大步走进医院。
顾清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揣在兜里握着‘流产手术同意书’的手握得更紧。
她不等他了，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等他了。
顾清荷转身，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大雨中。
在这个‘父命之母，媒妁之言’的年代，她和苏锦川是少有的自由恋爱结合的婚姻。
可刚开始再美好，也抵不过生活的一地鸡毛。
结婚3年，顾清荷一直没怀上孩子。
婆婆对她越发不满，不是在邻居的面前说‘羡慕谁抱上了孙子’，就是去搞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药给她喝。
为了家庭和谐，顾清荷也是一直忍着。
直到半个月前，她终于查出了怀孕。
那天，她开心地等苏锦川回来，打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可是没想到，一起回来的还有赵思萱。
苏锦川说赵思萱是他老家的一个妹妹，父母在山洪中去世，担心她受欺负，他就把她接了过来，入伍当了个女兵。
苏锦川对赵思萱，的确就像是对妹妹一样。
可赵思萱的心思不对，顾清荷私下和苏锦川说了很多次，让他注意影响。
苏锦川却觉得是她想太多，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雨越下越大了，顾清荷一脚踩进了淤泥里。
脚上的白鞋被裹上厚厚的泥巴，她沉默看着，觉得这就是她的婚姻。
她把鞋子一脱，径直丢去了路边。
顾清荷光着脚走回了军属大院，刚到门口，苏锦川也坐着吉普车回来了。
“你怎么没等我回家？”苏锦川从车上下来，低头看见顾清荷光着脚，裤脚上也沾染了一层泥点，他怔了怔，“你的鞋呢？”
顾清荷淡淡回答：“陷在泥里拔不出来，就脱了。”
苏锦川‘哦’了一声：“那等明天我带你再去买一双，快回屋倒点热水暖暖脚，不然冻坏了。”
他话语关心，却没有上来搀扶她，而是转身去搀扶了赵思萱。
“脚能落地吗？我背你上去吧？”
赵思萱看了顾清荷一眼，眼底尽是炫耀。
对苏锦川的语气又是轻柔柔的：“没关系的锦川哥，我没那么娇气，能自己走。”
一听这话，苏锦川皱了皱眉，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上去，台阶这么滑，要是再摔一下，你这脚腕就好不了了。”
纵使已经决定离婚，决定离开，可看着这一幕，顾清荷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匆匆收回视线，逃避似的几步上了楼回了家。
进门时，婆婆挥着铲子往外探出了头，对苏锦川喊：“锦川，让思萱来家里吃，我买了排骨给她。”
赵思萱甜甜笑应：“谢谢伯母。”
三个人就像是一家人相亲相爱，而苏锦川真正的妻子，顾清荷，多余得碍眼。
上辈子也是这样，苏母因为她生不出孩子讨厌她，对赵思萱特别好。
也不知道是希望给苏锦川换个媳妇，还是单纯让她心里不舒服。
顾清荷反手关上卧室的门，靠着门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苦涩，拿了毛巾擦身然后换了干衣服。
刚换完，苏锦川在外面叫她。
“清荷，吃饭了。”
顾清荷走出去，只见四方桌上的每一盘菜都缀满了辣椒。
苏锦川和苏母都很喜欢吃辣，但顾清荷不吃，一口也吃不下。
她在桌前站定没坐下，苏锦川走来看见，先是皱了皱眉，而后看见桌上的菜，他转头对苏母委婉又有些无奈地开口：“妈，我不是说过清荷不吃辣吗？”
苏母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不在意地哼哼：“哎呀，这菜里不放点辣椒怎么吃，一点点没关系的。”
如果是上辈子，顾清荷会摆摆手说没事，勉强自己吃下，然后喝很多水。
但重生回来，她不会再委屈自己，所以这次她没有再妥协。
见顾清荷没像以前那样将就，苏母不太高兴：“好了，下次不放了就是，伺候你们还伺候出来错了。”
说完，她立刻给赵思萱加了一筷子菜：“思萱，你多吃点。”
赵思萱先是笑着应了，然后转头对顾清荷抱歉笑笑：“清荷姐，我们老家那边人人都喜欢吃辣，伯母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气。”
“要不我去帮你做道清淡的菜吧，我手艺可好了。”
苏锦川拧眉拦住她：“胡闹，老实坐着，脚不想要了？”
然后他看向顾清荷：“清荷，我去旁边饭店帮你买个菜吧，你想吃什么？”
话音未落，顾清荷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嘴就冲去了卫生间，连着干呕了好几声。
苏锦川着急追来：“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吐？”
顾清荷没来得及回答他，紧接着就听见他语气惊喜：“你是不是……”
“不是。”顾清荷打断他，起身抹了抹嘴，“胃病犯了，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她回到卧室，没一会儿，苏锦川又跟了进来。
他关上门，递给她一杯温水，犹豫了半天才问：“清荷，肚子……还是没动静吗？”
苏锦川一直想要个孩子，军区里结了婚的，只有他还没孩子了。
顾清荷避开他目光，摇了摇头：“没有。”
苏锦川有些失望，但片刻就又恢复笑脸，凑近轻轻抱住了顾清荷：“没关系，等我下个月升了，以后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忙了。”
“今年，今年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顾清荷眼睫颤了颤。
不，不会有的。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距离她去北京，倒计时还有10天。
上辈子这个孩子没能好好生下来，这一世，她也要离开去科研国防中心了。
以后就算她有孩子，也不会是和他的了。
苏锦川出去送赵思萱回家之后，顾清荷摸着小腹，想了很多。
上一世在赵思萱出现之前，其实她也是很渴望怀上孩子的。
怕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她还背着苏锦川去偷偷做了检查。
后来她还喝过中药，吃过偏方……她的难产除了和赵思萱与苏锦川有关，也和她伤了身体根本有关。
重生回来，她其实可以规避上辈子发生的很多事，也可以保护好这个孩子。
说不纠结，是假的；说不舍得，也是假的。
但为了国家的使命，也为了不再困在这婚姻的枷锁里，她不得不作出抉择。
顾清荷眼眶克制不住地发酸。
她在心里对这个孩子说：宝宝，不是妈妈不想要你，而是妈妈如果把你生在这个没有爱的家里，那才是对你的残忍。
第二天一早，苏锦川没能履行要去陪顾清荷买鞋的约定。
他接到军区的电话便匆匆穿衣收拾，离开前，他给顾清荷留了几张票子：“抱歉清荷，今天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去买喜欢的。”
顾清荷原本也没期待他会陪自己买鞋，因此现在也就没有失望。
苏母并不和两人一起住。
所以等苏锦川离开后，她便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翻着翻着，就从柜子底翻出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三年前的她，两根麻花辫搭在身前，整个人蓬勃又活泼。
她本来那时就有一个去北京的机会，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苏锦川，为嫁给他而放弃了为国效力。
还好，现在这个机会又回到了她手里。
顾清荷将这张照片和科研国防中心的入职通知放在一起，夹在了本子里，然后继续收拾。
等收拾完行李，顾清荷揣着《流产手术同意书》去找了军区。
门口的士兵认识她，直接将她放了进去。
“嫂子，团长去训练了，你去办公室等他吧。”
顾清荷点头说好，独自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苏锦川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让苏锦川签字。
忽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顾清荷过去开门，是一个士兵，他手上拿着一沓文件：“团长夫人？团长不在吗？那麻烦您等会儿将这些给团长，让他签个字，司令急要。”
顾清荷觉得不妥，但小士兵说完就走了，她只好将那些文件放在苏锦川的桌上。
没过一会儿，苏锦川就回来了。
看见顾清荷，他很意外：“你怎么过来了，没去买鞋吗？”
顾清荷点了点头：“正要去，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对了，刚才有个士兵来，说要你把那些文件签了字给司令送去。”
苏锦川温柔地笑笑，揽了下她的腰，便坐到桌前开始签字。
“我什么都够，你给自己买就行，要是看到喜欢的衣服也别不舍得。”
他签的很慢，是先阅读文件，确定了内容才签字。
顾清荷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在自己揣在兜里捏着流产同意书的手上。
这时，又一个兵跑进了办公室：“苏团长，赵思萱同志刚才又摔了一跤，送到医院去了！”
苏锦川当即变了脸色：“什么？我不是勒令她休息吗？”
他放下笔盖上文件，起身就要往外走。
“清荷，我得去看看思萱，你先自己去买东西吧。”
顾清荷一把拉住他：“等等，我这有个身体检查要家属签字，你签一下吧。”
说这话时，她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
很怕苏锦川翻开折页，看到硕大的一行标题字。
然而苏锦川急着去看赵思萱，闻言一点都没迟疑，捞了只笔就在那最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顾清荷怔在原地，很久之后，才慢慢展开了那张被折叠的《流产手术同意书》。
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会真的没仔细看。
也是，他的心思都在另一个人身上，又怎么会关心她的事。
顾清荷红着眼将这张纸重新叠好放回兜里，然后看着苏锦川越来越远的背影，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别回头。
既然决定离开，那就别回头……他和她都是。
顾清荷的父亲在她小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从小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是母亲一手把她带大。
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所以听到段雪雪的话，顾清荷当即脸色一白：“什么？怎么回事？”
段雪雪拉着她往外走：“苏团长打电话说是邻居发现的，已经叫了救护车送来医院，她找不到你人，就打给我让我去帮忙看看。”
说话间，两人到了医院楼下。
载着顾母的车也正好到了。
看见担架上面色苍白的母亲，顾清荷瞬间红了眼睛：“妈……”
她知道，母亲是因为自己要离婚的事情，才会忧虑过深。
是她不孝……
段雪雪拦住她要扑上去的动作：“别激动，先送去抢救，你冷静一点，阿姨不会有事的。”
顾清荷只能强撑着保持冷静。
坐在手术室外，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比自己早进了这里。
段雪雪忙前跑后，急匆匆过来递给她一张单子：“我去帮你交手术费，你去把这个费用交了。”
顾清荷不敢耽误，匆匆过去了。
交完费，一转身，却迎面和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赵思萱撞了满怀。
赵思萱哎哟一声，看清是她，当即大骂：“顾清荷，你家死人了跑这么快？”
顾清荷本来就急得发蒙，听到这一句，二话不说直接甩了一巴掌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医院大厅响彻，赵思萱摔在地上，捂着脸懵了。
顾清荷刚要骂她，医院外停了辆吉普车，苏锦川匆匆从车上走下来：“思萱！”
赵思萱终于回过神，立刻委屈地哭了起来：“清荷姐你知道的，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所以才想跟苏姨和锦川哥哥亲近。”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这样会惹你生气。如果你讨厌我，我可以走的……”
闻言，苏锦川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清荷，我跟你说了无数次，思萱是因为我瞧着可怜，担心她受欺负，所以接过来的。”
“你做嫂子的应该多关心，怎么能打她？”
顾清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苏锦川不相信她而相信赵思萱，不是第一次了。
上辈子，赵思萱往她身上泼的脏水也是数不清。
顾清荷知道解释也没用，心里又惦记着母亲，于是转身就走。
回到手术室门口，手术还没结束。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术室大门终于被推开。
顾清荷急忙上前询问：“清荷，我妈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没事，就是忧虑过深，加上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有点小毛病才会晕过去，之后好好休息就行。”
顾清荷松了口气，跟着母亲去了病房。
这时，苏锦川才赶来：“妈怎么样了？”
“她没事。”顾清荷疲累至极，此刻多一句话都不想和苏锦川说，“你不用去陪赵思萱吗？”
苏锦川怔了怔，突然发觉自己的妻子这段时间莫名改变了好多。
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但这种感觉并不那么强烈，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放轻语气：“我跟她聊过了，她知道你是着急，但你最好还是和她道个歉吧。”
他竟然在她母亲的病床前，让她跟那个诅咒她母亲的女人道歉。
顾清荷再也忍不了，她站起来将苏锦川拉出了病房：“在你下结论之前，你应该先搞清楚都发生了什么。”
苏锦川微微拧起眉，还想说什么。
顾清荷抢先打断了他：“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我妈就行。”
说完，就走回病房并将门关上。
关上门，她背靠着门静静站了会儿，苏锦川走上前来敲了敲门：“清荷……”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赵思萱的声音：“锦川哥，你快来看看，我的脚腕突然又疼起来了，我会不会瘸掉啊？”
苏锦川的脚步声立刻远去：“你别动，坐下来。”
后面他们再说了什么，顾清荷都没去听。
她在病床前握住母亲的手，心里想。
苏锦川，这是最后一次了。
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给他抛弃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