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出生那天,霞光漫天,家里两棵树上全是挤在一起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爷爷掐指一算,「不得了,万鸟来朝,这是凤命啊!」
于是身具凤命的大姐被县太爷用十两银子买回了家。
二姐出生那天,电闪雷鸣,家里两棵树都被雷劈开,烧焦了的树干活像一把刀。
爷爷又掐指一算,「不得了,刀为血煞,以杀止杀,这是将星啊!」
于是将星入命的二姐被都虞候用八两银子买回了家。
我出生那天,风和日丽,平静无波。
爷爷不仅懒得掐指,还翻了个白眼。
「这个也不得了,砸手上了!」
院子里那个正支着簸箕逮鸟的老头子是我的爷爷。
按照老头子的说法,人生的分水岭是八字。
姐姐们是人中龙凤的八字,而我的八字,实在乏善可陈。
他说:「你再怎么努力也就是个普通人,不如好过一天是一天,甭瞎折腾。」
于是大姐顶着水碗苦练仪态的时候,我在巷子里追着猫蹿来蹿去;二姐顶着烈日舞得红缨枪猎猎作响的时候,我悠闲地躺在草地上睡觉。
但这种快活日子,也会让我有点委屈。
不是因为姐姐们吃好穿好,去哪儿都仆从成群、受人尊敬,而我在穷巷子里当个无人在意的小民。
而是因为我扒着墙头偷看她们时,瞧见了她们眼中笃定的光。
她们是苦是累,可她们有来处、知去处,去处更是高高的,在青云之上。
而我没有来处,更不知去处。
也不算没有。
大概就像邻居姐姐那般,长大后嫁给一个貌不惊人的相公,再生几个八字同我一般普通的崽子。
普通的相公和普通的我为了养活崽子们拼了命地拉磨。好不容易等他们长大了,又是新一轮的嫁娶和拉磨。
就像老和尚敲钟,定时定量,周而复始。
这么想着,眼前的鸡蛋面都不香了。
我气急败坏地问老头子:「为什么她们都有天命之事,而我没有?」
老头子说:「你懂什么?庙堂之风吹不到你,也就伤不到你!鱼自江湖来,自然要到江湖去,那跳上桌的统统都是菜!」
我总觉得他说的是我,却不仅仅是我。
但我不在乎了,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的天赋——打算盘。
我自认这本事比起姐姐们苦学的那些东西也不算差,说话的底气都更足了。
我姓金,干脆给自己起名金算盘。
那大姐就叫金花,二姐就叫金草。
大姐听了,白眼被她翻到天上去:「这算什么名字?土死了!」
县太爷要把大姐培养成大家闺秀,可她偏偏把老头子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
我据理力争:「土什么土?没听过那句诗吗?『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
金花戳着我的额头:「你读的是书还是一肚子稻草?这是什么好意头吗?你就往我身上贴?」
我捂着额头躲到二姐身后。
二姐问:「那金草又有什么说法?」
她每日都要练武,素来只穿男装,不像少女像少年郎,勾唇一笑时风流潇洒,看得我红了脸。
我咳嗽一声,念道:「今春从南陵,得草名金盘。金盘有仁性,生在林一端。根节岁一节,食之甘而酸。风俗竞采缀,俾人防急难。」
她笑了:「这诗里怎么还有你的名字?」
金花说:「你就听她胡诌吧!定然是想好了要给自己起名金算盘,顺带着打发我们罢了。这两首诗就是她硬扣题,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金草揉着我的脑袋,「名字嘛,不过一个代号,妹妹高兴便这么叫。」
金花也不跳脚了,她叹一口气:「说好了,我的『花』是花容月貌的『花』。」
其实我知道的,她们不姓金,我也没资格给她们起名。
夕阳一落,我们就要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