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之和人打架了。
向柠接到派出所电话时，已经晚上十一点。
宿舍楼有门禁，向柠要出去时，被宿管阿姨好一番刁难，末了阿姨像是慨叹世风日下：“现在的大学生啊，姑娘家还这么不知道自重……”
她知道阿姨是误会了，但她也没心思解释，快步出去，冒着大雪在学校侧门拦下出租车，去了派出所。
保释江淮之需要办手续，主要是填表和交钱。
民警问向柠：“你和江淮之是什么关系？”
向柠迟疑了下，才说：“我是他发小。”
江向两家是世交，向爷爷在世的时候，还和江爷爷定了两家孙辈的娃娃亲，父母那辈也没反对意见，默认了向柠将来要做自家的媳妇儿。
所有人里，只有江淮之态度模棱两可，说他反对吧，每次被人调侃都只是笑，说他同意吧，私下里他对向柠从来没说过在一起的话。
他对向柠也不赖，但似乎始终拿捏着分寸。
他这态度有时候不免让向柠有点儿焦灼，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虽然她很喜欢江淮之，心底已经接受两家的安排，但也不好主动说些什么，到现在也只能自称是他的发小。
“他手机里只有一个紧急联系人，就是你，我还以为你是他家里人，”民警有些意外，“他为了女朋友，把人家酒吧给砸了。”
向柠手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女朋友？”
“对，一个叫陈婧的姑娘，他们去酒吧玩的时候，有小混混调戏陈婧，江淮之直接用酒瓶给人头上招呼……”民警啧啧两声，“挺狠的，人现在还在医院做手术呢，酒吧那边也受了牵连，你们回头得看看怎么处理，搞不好还得打官司。”
向柠整个人是懵的，她和江淮之几乎天天不是微信就是电话，从没听他提过什么女朋友。
办理完手续，江淮之被民警领着出来了。
向柠才抬眼，就注意到他额角多出一道新疤。
足足三公分长，斜在左边额角，刚刚结了血痂，在他那张俊脸上挺明显的。
这其实不是江淮之头一回打架。
他的打架史可以追溯到初中，这小少爷是被惯着长大的，加上江家有钱有势，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什么妥协和退让，这么多年活得恣意又嚣张。
他走到向柠跟前，喊她：“小柠子。”
亲近的人都喊向柠柠子，只有江淮之搞特殊，非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一字之差，但却多出几分狎昵。
向柠到这会儿其实还没缓冲过来，盯着他额角的伤，本能想问一句疼不疼，但话到嘴边，换了个问题：“陈婧是谁？”
江淮之愣了下，手轻轻扯住她衣袖，将人从派出所大厅往出去带，“我们出去再说。”
今夜预报会有暴风雪，但天气的恶劣程度还是超出了想象。
向柠身材纤细，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吹跑了，她很后悔，出门的时候因为着急，她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是毛呢的，显然抵御不了风雪。
江淮之带着她，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酒店。
向柠思绪混乱，只是裹紧外套跟着他走，冻得都快僵硬的脑子还在想陈婧是谁。
等进了空调开放的酒店大厅，她感觉自己才算是活了过来，慢慢攥紧僵硬的手指。
江淮之没去前台，带着她直接进了电梯，一边和她说：“陈婧是我女朋友，本来打算最近就给你介绍一下的，没想到出了这事儿……她就在楼上的房间。”
向柠还是木的，她觉得自己被冻麻了，走出电梯时候才想起，问了个问题：“既然她是你女朋友，怎么没去派出所保释你？”
“她被流氓骚扰，受到很大的惊吓，”江淮之一边走一边解释：“再说外面风雪这么大……”
话出口才觉不妥，“今天辛苦小柠子了，等这事儿处理完了，我请你吃饭。”
向柠觉得，今夜的风雪好像一路吹到了她心口，怎么会这么冷。
江淮之敲门，很快有人过来，才拉开门，就往江淮之怀里扑。
陈婧语带哭腔，“吓死我了……你怎么那么冲动啊，和那些人打架……都受伤了，疼不疼啊？”
“我没事。”江淮之按住了陈婧探向他额头的手，轻咳了声，示意陈婧旁边还有人，“这是小柠子。”
陈婧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扭头看向向柠。
向柠是那种偏清冷的长相，素面朝天却不会让人觉得寡淡，不过相比之下，化了妆的陈婧就显得精致许多。
“原来你就是小柠子，淮之经常和我说起你，你好。”
陈婧伸出手，向柠顿了下，才伸手同她礼节性握手。
进屋关上门，江淮之刚在沙发上坐下，陈婧就又凑过去，用纸巾去擦他的伤口。
向柠很不自在，站在原地。
江淮之推开陈婧，“别弄了，等下我去洗洗，先给小柠子安排住的地方，学校宿舍楼估计锁门了。”
江淮之拿酒店内线打给前台，没说上两句就挂了。
极端天气下，酒店爆满。
陈婧噘着嘴，“这会儿肯定是订不上了，就这间大床房还是我早上给咱俩订的呢。”
向柠第一个想法是，这两个人早上就订房间了，还是大床房。
她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怎么能偏成这样，但越是想要压制，就越控制不住地去想，原来他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那他们交往多久了？
江淮之居然隐藏得这么好。
大概一个多月前，她在江家见到他的时候，江爷爷半带打趣地问他计划什么时候娶柠子回家，她羞红了脸，她很清楚地记得他是怎么说的。
他回答江爷爷：“爷爷，您太心急了，起码得等小柠子毕业再说吧。”
她的误会就在他这样模糊的态度里逐步加深，时常觉得自己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但现在，她觉得他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笑不出来，拿出手机低头看，“没事，我在附近找找其他酒店。”
陈婧出主意：“我们在手机上帮你找吧，你赶紧下楼出去看看跟前还有没有其他酒店，要是我们订到了，就给你打电话，咱们两头行动也更有效率。”
向柠不傻，陈婧明显是在赶人。
她也不想呆下去，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我送你……”江淮之话没说完，陈婧就一把拉住他。
“你受伤了，乱跑什么啊，还是休息吧……”
后面的话，向柠没听到，她走出去并关上了门。
走出酒店，寒气迎面扑来，天地之间像是被舞动的白色纱幔笼罩。
向柠裹紧外套，有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又在她眨眼之间坠落，像是一滴泪。
江淮之玩性很大，这点向柠是清楚的。
小时候玩游戏滑板之类，大学期间玩乐队、滑雪等等，江父本指望他去国外读研回来继承家业，结果大学毕业江淮之就不肯再念书，又开始玩赛车。
除了不***，他什么都玩。
也正是因为他不***，向柠才能自作多情这么久。
她以为他不交女朋友，也不和他父母澄清什么，就是和她一样默认了两家的娃娃亲。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蠢。
附近酒店并不多，向柠在手机地图上找过，在风雪中走了两个街区，终于又进了一家酒店。
她去前台，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问还有没有房间。
前台小姐礼貌客气道：“对不起女士，今晚所有房间都满了。”
向柠觉得眼前都要黑了。
这个天气，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出去找酒店，她僵硬地站在前台，正考虑要不要干脆厚着脸皮在酒店前厅的沙发上坐一晚，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向柠。”
向柠一愣，扭头看过去。
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过来，他身高腿长，眉目清俊，气度矜贵，向柠盯着他那双眼看了好几秒，才下意识反应出一个名字来：“江郁年？”
话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嘴快。
江郁年是江淮之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她三岁，礼貌点她是应该叫声哥的。
不过，江郁年身份特殊，是江父的私生子，江淮之都没有管他叫过一声哥。
向柠过去和他的接触其实不是很多，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江郁年没在意称谓，蹙眉问她这么晚在酒店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向柠觉得心底某根弦像是被拨了下。
或许是因为这会儿的她太脆弱了，这样浅薄的一点点关心，都让她鼻尖酸了下。
“江淮之打架了，我刚刚去派出所给他办保释手续。”她如实回答。
江郁年并不意外，又问：“那他呢，你怎么一个人？”
“他和女朋友在派出所那边的酒店开了房，”向柠语气很丧：“我出来的时候宿舍楼就锁门了，也回不去，那边酒店没其他房间，我也不好和他们住一起，就来这边问问。”
江郁年闻言，顿了下，“你……不就是他女朋友？”
他听说过那个所谓的娃娃亲，印象里，两家大人早就认定江淮之和向柠是一对，这两个当事人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向柠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她很努力地扯出个笑，“不是啊……”
语气很僵硬，又补充：“从来就不是。”
江郁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没说话。
向柠对上男人的目光，心神就有些乱。
江郁年这双眼睛太过特别，黄种人茶色瞳孔居多，但他的那双眼是纯粹的墨色，如同他的名字。
这样的眼睛很漂亮，可也会给人错觉，当他专注时，那双眼就好像温柔的漩涡。
她匆匆别开眼，脑中混乱，还在找补：“娃娃亲什么的……都是叔叔阿姨开玩笑的，这都什么时代了……”
江郁年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如此，你们该早些和家里人说清楚，而且江淮之每次有事都找你，现在打架了要你去保释，他女朋友是死人么？”
向柠怔了怔。
她没想到江郁年嘴巴会这么毒。
不过……她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江郁年话锋一转：“开到房间了吗？”
向柠沮丧地摇头，“这边也没空房间了。”
江郁年默了两秒，“我住顶层套房，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客卧。”
向柠现在哪里还有的挑，连忙道谢。
江郁年高中没毕业就从江家搬出去了，那个家，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这也算是江家一桩丑闻，私生子江郁年比家里的宝贝儿子江淮之还大一岁。
江父早年和一个女人珠胎暗结，却始乱终弃，后来接受家族联姻，同江母结婚。
向家住江家隔壁，向柠才五岁就跟着父母听江家的八卦。
江郁年本来也不在江家生活，是后来被他母亲硬塞进江家的。
可想而知他在江家有多尴尬。
江母甚至不让他上桌吃饭。
向柠那时候成天和江淮之一起玩，江淮之说江郁年是小三的孩子，流着肮脏的血，是坏小孩，她那时也还小，对江淮之的话深以为然。
从回忆里抽身，向柠已经跟着江郁年进了房间。
套房里的生活痕迹很明显，向柠不知道江郁年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
江郁年换过鞋，想起什么：“这里没有女士拖鞋，等下我让酒店送过来。”
向柠不好意思麻烦他，忙摆手，“没事，就一个晚上，我凑合一下就好了。”
江郁年脱掉外套，去洗了手，转身进厨房，再出来时手中端了一杯热水，给向柠放在茶几上，“喝点热水会暖和些。”
向柠冷过头了，到这会儿也没脱外套，坐在沙发上端起热水，说了声谢谢。
她其实还想问江郁年为什么这么晚才回住处的，但是江郁年显然没有同她聊天的意思，他迈步往主卧走，态度疏离冷淡，“外面这个洗手间我不用，里面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你自便，早点休息。”
向柠张了张嘴，男人背影已经进了主卧，门也给关上了。
她心底叹气，江郁年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尤其不爱和她说话。
也不能怪他，依她和江淮之小时候干的那些事，他不讨厌她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热水的温度让她感觉像是复活过来，至少江郁年给了她一个住处和一杯热水，江淮之今晚给她的，只有风雪。
她慢吞吞喝完水，起身要去洗漱时，房门被敲响。
走过去打开门，她看到外面的酒店服务生。
“这些是江先生要的东西。”服务生递过来袋子，向柠料想是拖鞋，接过之后道谢。
关上门打开袋子，她愣了下。
袋子很大，里面不光有拖鞋，还有崭新的女士护肤品，甚至还有一杯热饮，是红糖姜茶。
这一晚，向柠在套房客卧的床上辗转难眠。
江淮之朝她扔了一颗雷，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至后半夜，困意袭来，手机猛然一震，她拿起来看了一眼。
江淮之发来微信：小柠子，开到房间了吗？
哦，原来他还记得有她这么个人。
她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闭上眼，意识昏沉之间，冒出个想法：江淮之这人，其实挺差劲的……
还不如江郁年呢。
向柠是个乖乖女，长这么大，自认干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小时候做过江淮之的帮凶。
江郁年刚来江家那阵子，除却在江家被江阿姨冷待，还遭到了学校里所有同学的排挤，这全都有赖于江淮之在校的人际关系。
江淮之从小到大都很受身边人的欢迎，小时候他一句话，他那帮小跟班就冲前头刁难江郁年。
有一回，正好被向柠碰到。
一群人撕碎了江郁年的课本和作业，江淮之也在里面。
那情景令人窒息，她当时其实是想跑的，但有人看到她，还塞了一张江郁年的试卷到她手里，要她一起撕。
小小的向柠身体很僵硬。
“撕啊！”有个小男孩说：“这是小三的孩子活该的，破坏别人的家庭，还好意思来上学。”
“就是！他这是活该！”
小孩子眼里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江郁年是个私生子，他妈妈就是第三者。
向柠心跳很快，周围的人在起哄，大家都在撕扯纸页，有人吹口哨，她闭了闭眼，心一横，将手中的试卷也给撕掉了。
就这样，向柠很安全地融入了这个团体，她抬眼时，恰好撞上江郁年的目光。
那年江郁年十岁，但眼神已经幽深晦暗，深黑的瞳仁里有她看不懂的内容。
她心慌又心虚，赶紧别开了脸。
早晨，向柠从梦中醒来，盯着屋顶的小吊灯，有片刻茫然。
她不知道怎么会梦到这么久以前的事。
随着身体的感觉苏醒，昨晚的一切也都涌入脑海，她想起来了。
江淮之交女朋友了，他为了女朋友打架，他们还开房了。
她坐起身，深深吐出一口气，揉了把脸，下床去洗漱。
出门发现江郁年已经起来了，他坐在餐厅那边，听见动静，望过来。
“那个……早啊。”向柠干巴巴抬手挥挥，算是和他打招呼，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
江郁年脸上没表情，只说：“洗漱完过来吃早餐。”
居然还有饭吃。
向柠有些意外，进洗手间洗漱时，她又想到昨夜的梦，捂了把脸。
虽然后来她心存愧疚，也试图弥补，但那样的伤害，怕是很难忘记的吧。
她这个施暴者都忘不了，更别说江郁年了。
她开始有点想不通，他昨晚为什么会收留她。
从洗手间出来，向柠乖乖去餐厅，坐在江郁年对面。
很简单的中式早餐，有小米粥、灌汤包和简单的小菜。
向柠咬了一口灌汤包，眼底就亮了，“是徐记的灌汤包？”
江郁年没抬眼，只“嗯”了一声。
徐记灌汤包在北城很出名，向柠以前就喜欢，后来这家店被探店博主发掘，成了网红店，演变成现在“一包难求”的局面，清晨去买还要排队好半天，向柠嫌麻烦，已经有段时间没吃了。
这顿早餐向柠吃得心满意足，擦嘴时想了想，和江郁年说：“太谢谢你了，我改天请你吃饭吧。”
江郁年擦手的动作停了下，“可以。”
向柠本以为他会拒绝的，她倒不是舍不得一顿饭，只是觉得江郁年八成不会愿意和她再有接触，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利索。
不过，她是该好好感谢他，她拿出手机，“我加你微信吧？到时候约个时间。”
江郁年将手机递过去，她扫码添加好友。
江郁年的头像是暗沉的夜空，一片黑里面缀着一颗星星。
很符合他阴沉的性格，向柠想。
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向柠的手机屏幕显示是江淮之的微信来电。
向柠皱了皱眉，起身接听。
才一接通，江淮之在那头语气紧张地开口：“小柠子，你在哪儿呢？”
向柠迟疑了下。
她和江郁年在一起，这事儿要是让江淮之知道，他估计得疯。
虽然随着年龄见长，逐渐成熟，江淮之早就不再说江郁年是小三的孩子，但一直以来他都视江郁年为自己家里的入侵者。
他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向柠和他是一个阵线的。
向柠说：“我……我在酒店。”
“你昨晚怎么不回我的微信？吓死我了……”江淮之像是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没有开到房间，今天凌晨六点多就来学校找你了。”
向柠此时异常冷静，心想，如果她真的在外面冻一夜，那他凌晨六点才出门找她只能帮忙收尸。
她不语，江淮之又道：“你没事就好，对了，我进了派出所这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尤其我家里人，我爸妈还有爷爷要是知道了，非得扒我一层皮。”
向柠想完了，她已经告诉江郁年了。
她此时身在客厅，回头偷偷看江郁年，这人应该不会多嘴告诉江家其他人吧……
好巧不巧，江郁年此时从餐桌边站起身，也正看着她的方向。
四目相对，向柠有点尴尬，赶紧收回视线，和江淮之说：“知道了。”
“我今天得去派出所处理后续，”江淮之说：“等忙完了，一定请你吃大餐重谢。”
向柠心不在焉地应下。
挂断电话，她试图理清思绪。
她今年大四，还有半年毕业，原本她想，毕业后就算不结婚，不订婚，江淮之怎么也该有点表示，至少两个人会确立关系。
现在江淮之确实表示了……他表示，他交女朋友了。
她还是非常难受，心口很闷，无法思考，那是她从情窦初开就喜欢的男人，原本她以为会是双向奔赴的，没想到却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
这事儿，无论江淮之怎么处理，她是得和自己爸妈说清楚的。
房门被人敲响，从餐厅出来的江郁年径直去开门。
片刻后他回来，手里拿了个很大的纸质手提袋，递给向柠，“外面冷，你出去之前穿上这个。”
向柠接过打开，里面是崭新的女士羽绒服，并且是她惯常穿的牌子。
她有点不好意思收，但是又确实很怕冷，于是问：“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江郁年沉默几秒，才道：“不用了，就算是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向柠的生日就在下周，她很意外江郁年居然记得。
这份礼物来得很诡异，她以前可没有收到过他的礼物，而且她过生日从来也没有叫过他，因为每次她生日江淮之都在。
她这次自然也没打算喊他，这就尴尬了……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个解决方案：“那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吗？我送给你。”
“不必，我的生日早就过去了，而且……”江郁年语气淡淡，“我从来不过生日。”
两个人一起下楼，江郁年问向柠需不需要他送。
她哪里还好意思麻烦他，赶忙摆手，“我打车就行。”
江郁年点点头，“路上小心。”
向柠转身，身上穿着羽绒服果然不那么冷了，她低着头往出租车停靠点走，忽然想起一件事。
江郁年的生日，应该是在夏天。
曾经有个夏天，他大约是受不了那种在学校遭受霸凌，在江家又看冷脸的生活，从江家悄悄走了。
后来向柠听说，他是去找他妈妈了。
“听说那天是他生日，可能还想着他妈给他过生日吧，”江淮之提到这事儿，不屑地笑，“结果那小三二话不说，把他拒之门外，他就在外面枯站，夜里也不让他进门，到第二天他妈给他买车票，又把他送回北城了，他只能回来，丧家犬一样……”
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哄笑起来，向柠在这片充满恶意的笑声里，只是安静地低着头，她笑不出来。
江郁年在江家，自然没人给他过生日，他去找妈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一句生日快乐。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她想，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她一定要送他一份生日礼物。
出租车绝尘而去，她没有看到后面一直没有离开的江郁年。
那双沉黑的眼一直注视着她，从望着她的背影，到望着那辆出租车，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向柠回到学校宿舍，舍友杨雪揶揄她：“彻夜不归哦柠子，是不是和你的淮之哥哥有新进展了呀。”
两人是闺蜜，江淮之之前来学校找向柠的时候，特意请她还有杨雪一起吃饭，席间话说得很微妙：“杨雪，你帮我个忙，多照顾照顾小柠子，她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杨雪当时说：“柠子这么乖，会有什么事啊。”
江淮之：“就是因为乖才要看好了，大学坏男孩那么多，别把我们小柠子拐跑了。”
杨雪掩唇，一脸姨母笑，又伸手轻戳了向柠一下，“听见没？你的淮之哥哥害怕你跟人跑呢。”
谁能想到，现在向柠没跑，江淮之跟人跑了。
向柠面对杨雪的问题，只觉得尴尬，好一阵才开口：“没有……我，我和江淮之，不是那种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和我告白过。”
杨雪没搞清状况，还在笑：“告不告白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两家爸妈都已经认定你们要结婚了。”
向柠在椅子上坐下，深深吸气，“杨雪，我和江淮之其实真的不是一对，他有女朋友了，昨晚他为他女朋友打架被拘留，我就是去帮忙办个保释手续，后来我也没跟他在一起，他和他女朋友开房，我是在另外一个朋友那边借宿的。”
杨雪愣住了。
好半天，她拧眉，“江淮之……交女朋友了？”
向柠点头。
“没和你说？”
向柠点头，“我也是昨晚才知道。”
杨雪缓冲一阵，声音高了一度，“他开什么玩笑呢，之前有事没事来学校请咱们宿舍的人吃饭，大家都当你是他女朋友，有男生打听你，想追你都被大家给挡回去了，现在他和别的女人搞一起去了？”
杨雪不说还好，一说，向柠更难受，眼圈都红了。
她咬着嘴唇，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我说江淮之不会一开始就是个中央空调，到处玩暧昧吧？”杨雪问。
向柠摇头，“我……我不知道。”
她觉得不是，直到上高中她和江淮之都是一个学校，他并非女生们眼中的暖男，但她现在也不确定了，她自以为了解他，但结果他确确实实摆她一道。
临近学期末，基本没课了，别人都在抓紧复习应对答案，向柠也抱着书本看，然而脑中混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浑浑噩噩过去这一天，到晚上，她收到江淮之的微信。
江淮之：你和我爸妈说我打架进局子的事儿了？
一般情况下，江淮之很少给她发文字，他比较喜欢直接打电话，每次接通还都会亲切地先喊一声小柠子。
他突然发这么一条信息，她心底就有些不安，打字回复：没有啊，怎么了？
江淮之：他们知道了，我现在在车上，准备回家挨骂。
向柠心口一沉，赶紧发：我没说啊，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江淮之：鬼知道。
向柠握着手机，看着这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总觉得他这话含沙射影。
江淮之：你帮我个忙行吗？
向柠心头有不妙的预感。
江淮之：我听我爸妈那意思，已经知道我是因为个女孩儿打架，他们问我是谁我没敢说，要是他们知道这女孩儿是陈婧，那陈婧和我爸妈还没正式见面，就留下个不好的印象，所以咱俩能不能串个供，就说我和你在酒吧玩的时候有人骚扰你，我才打人的？
向柠其实不太意外。
初中时江淮之家里人不让他在自家电脑上玩游戏，他会偷偷去网吧玩，为避免父母发现，他会带上向柠一起，完了和父母说自己是陪着她去书店了。
这招很好用，乃至到了高中，他但凡想要从繁忙的学业里偷空出去玩，都带着她做障眼法。
向柠很乖，所以江父江母非常相信她，只要她一开口，他们就会相信江淮之这些说辞。
不过这次情况毕竟不同，这次江淮之是要她为陈婧背锅，虽然这件事里陈婧也是受害人，但毕竟这架是因她而打。
没人愿意背黑锅，向柠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目光回到课本上，试图看书。
手机不断震动，她闭了闭眼，又拿起。
江淮之：拜托了，你知道我爸妈对你那么好，我为你打架他们就不会太怪罪我，而且陈婧也不至于给他们留个坏印象。
江淮之：我也是没办法，小柠子，你帮我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江淮之：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
凭直觉，向柠断定这最后一句已经带了他一贯的少爷脾气。
江淮之不是好脾气的人，但他对向柠一直还算温和，向柠的性子又软软的，这么多年了，两个人之间很少产生矛盾。
向柠已经想不起上一回和他闹不愉快是什么时候，但现在，江淮之为了陈婧和她闹情绪。
她手指停在输入框那里，好半天，手机屏幕暗下去，她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入夜，向柠失眠了，想起一些旧事。
大约去年这时，江淮之刚刚开始玩赛车，出过一次车祸。
那回向柠差点被吓死，江淮之从车里被人抬出来时，满头都是血。
不光她以为江淮之要死了，江淮之自己也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在救护车上短暂睁眼的一分多钟里，喊小柠子。
向柠赶紧凑过去，她的手被江淮之一把抓住。
他的手很凉，向柠双手捧着摩挲，流着眼泪让他不要说话了。
可他还是在喊小柠子。
向柠不确定他是不是清醒，她在他耳边说：“我在呢。”
他看了她一眼，好像才放心了，又陷入昏迷，只是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又喃喃叫了声小柠子。
好在江淮之命大，这伤看着严重，其实不然，手术也不大，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月，然后回家休养，三个月和半年的复查情况都还不错。
江父江母因为这件事勒令江淮之不准再玩赛车，但向柠知道，他还是在偷偷地玩，只是没法明目张胆参加比赛。
没人能管得住江淮之，她也曾经试图劝说，他总是插科打诨带过话题。
不过，这场车祸在向柠心里，意义绝对不是单纯的阴影，江淮之昏迷时叫的是她的名字，就连他那些玩赛车的队友都听到了，他们也都认定她和江淮之是一对。
那时她就想，江淮之心底，总还是有属于她的位置的吧。
这事儿真是没处说理去，一个男人昏迷的时候喊着她的名字，抓着她的手，谁能想到他其实并不喜欢她。
从来没喜欢过。
向柠睁着眼在黑暗里想这些，一股沉钝而又缓慢的疼痛，从心口往四肢百骸蔓延，眼泪从眼角安静地滑落下去。
翌日早晨去上自习，仍是没法专心。
她和江淮之从前就算有些小打小闹的不愉快，也从来不隔夜，要么他会主动和她说话，偶尔她也会低头。
可这一回，到了中午，她没有再收到江淮之的消息。
午饭时，向柠接到一通向母赵念巧的电话。
“淮之打架那事儿，你清楚吗？”赵念巧说：“昨晚江家闹得挺凶，老头子差点被气得犯病，淮之也被关在祠堂一个晚上，听说还挨打了。”
向柠心口一沉。
江淮之是江家的宝贝疙瘩，她从来没见江父江母对江淮之动过手，以前偶尔也会罚跪祠堂，但最多也就一两个小时。
对江淮之那样的少爷，这次的惩罚算是很重了。
“我看他爸妈也是头痛，尤其他妈妈，本来还指望他继承家业呢，到现在还不务正业的，还打架……这样子，还不如那个私生子江郁年，我听说私生子反倒争气，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上班了，回来直接带着工作经验和从国外挖来的团队，进了江氏总部，再这样下去，这江氏将来会落到谁手里还真不好说。”
赵念巧絮絮叨叨说江家的八卦，向柠却没细听，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
挂断电话，她背上包下楼，打车回家。
只是，到了自己家别墅门口，脚步却没停，绕过去，按响了江家的门铃。
江家的保姆过来开门，见是她，面露喜色：“柠子来了，你赶快和太太说说吧，淮之都跪了一夜了，到现在还没放人呢，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看来这次江淮之是真的把他父母惹毛了，向柠不敢耽搁，赶紧往主屋里走。
江淮之虽然体质不错，但毕竟出了车祸至今也就一年多，跪一夜……她听着都开始着急了。
江父大概是去上班了，此时主屋客厅里，只有江母。
向柠过去恭敬地打招呼，“江阿姨。”
“柠子，”江母付婉雯见着她，“你也帮忙多看着点淮之啊，你看他成天闯祸，我这个当妈的说了他也不听……”
付婉雯抱怨很多，江淮之不成器，还不如私生子上进，她这个当妈的都面上无光，脸色也难看，“对了，我听说淮之这次打架和一个女的有关系，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问那小子好多遍，他就是死活不肯说。”
向柠低着头，手缓缓攥紧，很久，她小声道：“对不起江阿姨，是因为我。”
付婉雯眉心蹙得更紧了。
“有个男的欺负我……”向柠抬不起头，声音很弱，“淮之就帮我拦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
她就连现场的情况都不清楚，说得非常含混，“你们不要再罚淮之了好吗……他不是故意闯祸的，是为了帮我。”
付婉雯定定地盯着向柠看，向柠感觉就像是在被凌迟。
她的脸颊滚烫，是因为羞愧。
江父江母对她其实很不错，但为了江淮之，她对他们说谎已经不止一次了。
良久，付婉雯叹口气，“柠子，那可是酒吧，你说你……你以前挺乖的，你怎么能和淮之去那种地方呢？”
向柠头更低，只觉得难堪，“对不起。”
“淮之生性不羁，我这个当妈的管不了，就指望你帮忙多管管他，但你现在这样……”付婉雯摇头，“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向柠指甲将自己掌心抠得泛红，忍不住对自己洗脑：没事的，反正以后要做江家媳妇儿的人不是她，江母怎么看她也不重要。
付婉雯起身，往祠堂方向走，向柠没有跟过去，她知道付婉雯这是要放过江淮之了。
付婉雯其实很宝贝江淮之的，如果不是真的被气到了，也不会为难自己儿子。
江淮之揉着跪得发麻的腿走到客厅，瞥见向柠，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向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腿疼，哪怕他没有那么老实，站站跪跪坐坐地蒙混，可好歹也是一夜，现在这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向柠看到他脸颊肿着，还有个明显的五指印，大概是来自江父或者江爷爷，她没有问，而是问起付婉雯，“江阿姨呢？”
“上楼去了，说是不想看见咱俩，还说让咱俩都自省，以后别去酒吧。”江淮之浑不在意，“我妈就是管得太多，现在年轻人玩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按她说的这样哪里也不能去。”
向柠站起身，“那我回家了。”
“等等，”江淮之一把抓住她手腕，仰头看她，又压低声，语气带着些许柔意：“我妈是不是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