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两字光芒大放，又转瞬即逝。
接着，秦苡手中倏然一空，只见婚书也一并消失。
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秦苡目瞪口呆。
甚至分不清刚刚的一切，到底是神尊显灵，还是她被逼无奈的幻觉。
在原地呆愣许久，秦苡才脚步艰涩地离开。
回到她的住所瑶光殿。
一道清冷的身影迎上前：“师父，你回来了？”
是她的徒弟悬玉。
悬玉曾经也是凡人，是她百年前下凡为宁祁寻药时从虎口所救，见其天赋出众便收为徒弟。
秦苡应了声便进了寝殿。
看见展架上月前才完工的嫁衣，秦苡有些失神。
这嫁衣是她一针一线，学着凡间女子绣了半年才制成。
那时她满心期盼着要嫁给宁祁，一双手不知被扎了多少下仍做得乐此不疲。
可现在再看这嫁衣，曾经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苦涩。
怔神许久，却忽地听见门外传来悬玉阻拦的声音：“战神殿下，请留步，我师父正在休息……”
秦苡回头，就见宁祁不顾阻拦负手走入。
秦苡有些不悦，淡淡开口：“战神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淡漠的语气令宁祁微微皱眉。
秦苡何时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他生出些烦躁，余光又瞥见门外的悬玉，不由语出讥讽：“你处处针对若依，自己倒将这来路不明的人藏在瑶光殿。”
秦苡手一紧，不想跟他做这种无意义的争执：“战神殿下若是无事，请恕秦苡不再奉陪。”
宁祁一噎，沉默几息后，才命令般开口。
“几天后的百花宴，你带若依一起去。”
秦苡愣在原地。
便听宁祁又道：“到时你将若依的服装首饰也准备一份，不可逊色于你。”
这般无耻之言，让秦苡十指紧攥。
大概气急反笑，她竟真点了头：“好。”
不论神尊是不是真的答应了自己的求婚，她已经决定不会嫁给宁祁。
既然他想借自己抬举柳若依，那她也正好借此机会，告诉整个仙界宁祁能有多荒唐。
几日后。
百花宴如约而至，临行前，秦苡带着柳若依去挑选礼服。
几套素色的华服，在艳丽华贵的长裙中格外雅致。
“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华服。”
秦苡说完便出了门。
等了许久，才见到打扮一新的柳若依。
她却没穿秦苡准备的长裙，而是换上秦苡的大红金凤长裙，珠翠戴了满头。
隆重得像是百花宴的主角。
柳若依笑道：“我觉得这套衣裳更适合我，就自作主张了，姐姐不会生气吧？”
挑衅之意明显，秦苡却不介意：“走吧。”
来到宴会，秦苡向众人介绍柳若依。
“这是战神从凡间带来的心上人，下月就要成婚了，特来向各位仙友见礼。”
看着招摇的柳若依，众仙一时议论纷纷。
“穿的华贵，却盖不住小家子气，倒像是偷来的。”
“战神殿下糊涂，秦苡仙子身份贵重，让一个凡人越到前头，岂不是打了我们天界的脸吗？”
宴会结束，柳若依的言行举止便传遍天界。
一时间，所有仙人都在流传堂堂战神眼光不行，荒唐可笑。
事情传入宁祁耳中，当晚便带着柳若依闯进瑶光殿。
“秦苡，你怎能如此恶毒？故意陷害若依出丑！”
秦苡不由轻笑：“殿下何出此言，我按照你说的带她去了，礼服也是她自己挑选的，结果不尽人意，不过是是非对错本在人心。”
宁祁脸色彻底沉下来。
刚要发作，柳若依却哭着上前。
“殿下，您莫要为了我和姐姐置气，都是我的错。”
她红着眼，走到秦苡面前就要拜下去：“是我身份低贱碍了姐姐的眼，我给姐姐赔罪！”
秦苡一愣，伸手想将柳若依扶开。
却不料刚碰到她的肩膀，柳若依就像被一股大力推倒般向后倒去。
随即，面色惨白地吐出一口黑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秦苡一时都愣住了。
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宁祁一掌击中。
她重重倒在身后的博古架上，瓷瓶玉器碎了一地。
心口气血翻涌不止，秦苡只见宁祁将柳若依小心抱起，看向她的目光戾气十足：“对凡人下手，秦苡，你当真狠毒！”
秦苡立即强撑起身辩驳：“我不过是扶她一把，你离得这么近，可看见我用灵力吗？”
明明如此简单的道理，可宁祁却依旧冷笑一声：“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
一句话，让秦苡不禁睁大双眼。
眼前男人，突然让她觉得陌生至极。
秦苡怎么也没法将这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和从前的温柔有礼的宁祁并为一谈。
她深吸口气，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辩：“那殿下想如何？”
宁祁未开口，柳若依就苍白着脸插话。
“不！宁祁殿下，不要怪姐姐，都是我的错。”
“本就是我心比天高，一介凡人还妄想嫁给战神，姐姐打我是应该的……”
她轻抚宁祁的侧脸，语气不舍：“若依身份低贱，不奢求嫁给殿下，只求在战神殿做个洒扫仙婢，能远远看上一眼就知足了。”
宁祁顿时心疼安慰：“你是我亲选的妻，谁敢议论你。”
柳若依却仍是摇头：“从前我也以为只要与殿下两情相悦便好，可看着秦苡姐姐的婚服华美无比，我却连一件像样的嫁衣都拿不出来，我才知道，自己配不上殿下。”
秦苡心一沉，旋即便听见宁祁冷笑一声。
“谁说你不配？”
“既然秦苡有错在先，那让她把嫁衣赔给你！”
秦苡怔然回头，看了看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
回过头，又看进宁祁眼里冷漠的理所当然。
半响，她红着眼答应下来。
“好。”
她不要嫁给他了，所以这件为他而绣的嫁衣，她只当是件废物丢弃了。
宁祁这才带着柳若依离开，一同带走的，还有那件嫁衣。
心口还在发痛，秦苡转身，被一道有力的手臂扶住。
抬眼看去，是悬玉。
他眸中含着隐忍道：“师父，我替你上药。”
秦苡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刚刚被碎瓷扎破，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
悬玉捧着她的手，将药粉撒上去，珍重地宛若修复什么宝物。
秦苡叹了口气：“谢谢徒儿。”
悬玉却道：“我的命是师父所救，永生永世追随师父是我的本分。”
秦苡微微失神，眼前却浮现出宁祁的样子。
那时的他，何尝不是对自己呵护着，承诺永生永世？
可所谓永远，不过下凡一趟便成了个笑话。
秦苡苦涩一笑：“永远这种话不必再说了。”
悬玉却没说话，只沉默着上药。
末了，他转身，却在门口停下。
“我会尽我性命回报你……”
秦苡没听清，抬头，却只见悬玉清瘦的背影。
……
几天后，天帝将众人集结凌霄殿。
他看向宁祁与秦苡：“不周山的魔族封印松动，你们两前去修复。”
魔族封印是万年前由龙凤两族共同完成，只有两族后人能够修复。
秦苡没有推脱，先一步跪下，平静道：“必定完成任务。”
宁祁望了她一眼，也应承下来。
翌日，南天门前，秦苡却见宁祁竟把柳若依也带了过来。
“若依与我们同去。”
他说着，却没有商量的意思。
秦苡断然拒绝：“封印之地危险，她一个凡人出了事怎么办？”
宁祁却只冷冷睨她一眼：“出了事我负责。”
说着，便带着柳若依直接离开。
秦苡无奈，只能跟上。
赶到不周山，封印处黑色烟雾流转，俨然魔气已经开始散溢。
做好准备，秦苡道：“开始吧。”
加固封印很简单，只需两人注入灵力，待阵法修复即可。
两人在阵法中坐下，朝内输入灵力，身下的大地隐隐晃动起来。
些许晃动本是寻常，可却不知为何，震动愈发剧烈。
秦苡咬牙坚持着。
就在阵法即将完成之际，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
回头，只见一道瘴气狠狠打在柳若依身上，她瞬间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
宁祁见状，竟是直接起身收回灵力朝柳若依走去。
秦苡咬牙道：“你在干什么！没有你，阵***破的！瘴气伤不了她，先把阵法修复完！”
可宁祁只是顿了顿：“你先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抱起柳若依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苡绝望看着宁祁消失，只能将全身灵力都汇聚，咬牙死撑。
渐渐地，她心脉阵痛起来，喉间凝着血气，已然撑到了极限。
可宁祁却依旧没回来。
仙魔大战的惨像历历在目，若是封印被破魔族逃出，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支撑不住，秦苡咬牙割破手腕，引出心头血，点点落入封印。
……
另一边，宁祁带着昏迷的柳若依找到药仙。
刚想回去加固封印，却听药仙蹙眉道：“这凡人已经伤到肺腑了，需要灵力疏通才行。”
宁祁当即停下脚步：“我来。”
他想，秦苡是真凤，只是这么一会儿，不会有事。
但柳若依需要他。
这一输入灵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人闯入药仙殿，却是秦苡殿中那个来路不明的凡人徒弟。
悬玉厉声质问宁祁：“师父与你同去封印，怎么没回来？”
宁祁这才想起，秦苡被自己留在了不周山。
他连忙赶回去，就见封印大阵处竟然已变成一片血雾萦绕。
宁祁心一颤，连忙上前。
走进血雾，他却愣住了。
只见一个红衣人僵直地站在阵法中央，本来灰色的地面，一片赤红血液。
而那又哪里是红衣，分明是被血染成红色的衣裳。
宁祁僵在原地，只听悬玉大喊一声：“师父！”
红衣人回头，一丝血色也无的脸上神色有些迟缓：“悬玉？”
悬玉慌忙上前，颤抖着手去给秦苡喂保命金丹。
宁祁走近，开口想解释几句自己迟到的原因。
秦苡却看也不看他，低声对悬玉道：“我们走吧。”
她说着，也不看宁祁，就要扶着悬玉的手离去。
可强撑走了几步，终究还是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
秦苡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瑶光殿。
悬玉候在她的床旁，眼下青黑，见她醒来，当即将一颗金丹送到她嘴边。
“师父，可有不适？”
秦苡咽下金丹，一呼一吸都带着钝痛。
她为保封印，失血过多已经伤到了本命精元，怎会不难受？
但她没回答，只哑声开口：“封印如何？”
悬玉顿了顿，语气没有半分喜悦：“封印已经修复如初。”
秦苡这才松了口气，视线一转，却看到了宁祁：“战神殿下来做什么？”
宁祁沉默着上前：“我给你带了龙骨散，能助你修复神魂。”
看着药，秦苡眼中略过一丝嘲讽。
她平静的问：“还有呢？”
宁祁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但我希望天帝召见时，你不要扯到若依身上，她只是个凡人。”
果然是为了让她放过柳若依。
秦苡别过眼：“我不会怪谁，但无论是人是仙，做错事就是要负责。”
“因她之故耽误修护阵法之事，我会如实上报天帝。”
宁祁一下冷了脸：“事情已经结束，我也答应会负责你的伤，你何必如此睚眦必报！”
他这如冰锥般的言语，此刻却那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刺伤秦苡。
她只淡淡道：“那就当是吧。”
宁祁拂袖而去，龙骨散砸在地上，散落一地。
第二日，几人果然被天帝召上凌霄殿。
天帝脸色深沉朝秦苡保证：“此事确是战神的过失，朕自当按天规处罚他和那凡人女子。”
闻言，柳若依当即白了脸，眼泪一颗颗落下。
宁祁立即挡在她面前，语气坚定。
“陛下，千错万错都与若依无关，我愿意受任何惩罚。”
两人的情深义重，看得天帝烦躁捏眉心：“够了！”
“战神，你这些日子也闹够了，天兵听令，战神处以九十九道雷刑罚，至于这凡人，就送回凡间，老死余生。”
话落，立刻有天兵上前想将两人分开。
宁祁甘愿领罚，可柳若依却还是抱着他不撒手。
推搡间，柳若依被狠狠一推，失了重心向后退去，却正巧撞在了一个天兵的刀上。
霎时，血光四溅。
“若依！”
突如其来的变故，宁祁立即挣扎开束缚扑上去。
秦苡一直沉默看着这出大戏，此刻也有些***。
却忽然有天兵大喊：“你们看，九天神女像上的琉璃石动了！”
“那可是神女的圣物，除了九天神女无人能驱动啊。”
秦苡猛地抬头，只见琉璃石真的飘到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柳若依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凌霄殿一片混乱。
秦苡只得先回瑶光殿。
等她再被天帝传召，已经是几天之后。
赶到时，就见天帝座下站着的柳若依简直脱胎换骨，换上华贵长裙，被众多仙子众星捧月般环绕。
而宁祁，陪在柳若依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秦苡一眼。
天帝道：“秦苡，封印之事你做的极好，我已让天医宫寻了天山雪莲，助你修复神魂。”
“多谢天帝。”
秦苡跪下谢恩，却左等右等，没听见对宁祁的惩处。
她不由开口：“战神擅自离开封印之事……”
话未说完，被天帝抬手打断。
“当时事态紧急，宁祁也是为了保护九天神女，情有可原。”
秦苡沉默下来。
九天神女作为天界唯一拥有预知能力的神仙，身份无比重要。
她已经有预感，天帝不会再追责。
果然，就见天帝清了清嗓道：“秦苡，此次你守住封印，战神保护了神女，你们都该有赏赐。”
天帝说着，大手一挥便要行赏。
秦苡闭了闭眼，又开口：“还有一事……”
宁祁冷声打断：“秦苡，不要再找若依的麻烦，我们已经道歉，你该知足了。”
秦苡却不理他：“回禀天帝，当时我发现封印外的阵法，有魔气与灵气混合的迹象。”
魔气灵气混合，唯一的可能，便是别有用心之人串通魔界破坏阵法。
此话一出，大殿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天帝严肃道：“此事我会派人去查，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众人纷纷离开，秦苡走出凌霄殿，却被柳若依带人拦住。
短短几天，这位‘神女’已经有不少人巴结。
秦苡不欲多言：“有事吗？”
柳若依笑意不达眼底：“秦苡仙子，你受伤到底是因为我，这是天帝特地赐给我的神药，我就送给你吧。”
秦苡定定看她：“不用。”
说着就走。
却听见身后有人开口：“神女殿下舍得把这么好的药给旁人，真是太大方了。”
柳若依声音得意：“一瓶药而已，这是战神给我的凤鸣玉佩，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送你了，别嫌弃。”
秦苡身形陡然一颤。
回过头，就见柳若依手中的玉佩果真是自己亲手雕刻，送给宁祁的生辰礼。
宁祁收到时说：“秦苡，这是你最珍贵的心意，我会永远贴身带着。”
可现在，却成了柳若依手中不值钱的小玩意……
秦苡没有上前拿回那玉佩。
被糟蹋的心意，已经不值一提。
她转身离开，又来到神尊处，看着结界失神。
半响，她喃喃发问：“神尊大人，你当日到底是何意思？”
明明已经在婚书上写下名讳，却又拿走婚书，难道是答应了又突然反悔了？
心底有委屈升起，秦苡闭上眼深深拜下去。
“求神尊眷顾，即使是为您永守结界，秦苡也心甘情愿。”
龙凤呈祥，本就是天地间第一喜庆事。
就连人间也以此称赞皇帝皇后的感情。
秦苡曾经也觉得自己和宁祁的婚约是天赐良缘，可现在却成了她无法摆脱的禁锢。
等了许久，等不到神尊回应，背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以为装模作样就有用吗？”
秦苡回头，对上宁祁冰冷的视线。
他冷冷开口：“龙凤呈祥是天命，你摆脱不了，我也摆脱不了。”
“我会娶你，但只有若依才是我心中的唯一。”
他又一次的重复着对柳若依的爱。
秦苡这次却再没了第一次听见时的痛彻心扉。
她什么也不想跟他再说，转身直接离开。
一路回到瑶光殿，她搬出一只箱子，里面全是宁祁送给她的东西。
发簪手镯，还有数不清的书信。
看了许久。
秦苡手中燃起灵焰，将所有东西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