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3月14日,北京朝阳法院。
随着法槌庄重敲下,法官的声音在审判庭回响。
“本院确定姜云笙与靳方年分居一年属实,认可姜云笙与靳方年夫妻感情破裂、婚姻解除。”
“请双方当事人领取判决书。”
姜云笙这才红着眼,看了一眼被告席,那里空空荡荡。
她和靳方年的感情都到了打离婚官司这一步,靳方年却连开庭都没出席……
姜云笙扯开唇角自嘲笑了笑,上前领取了判决书。
然后拿着热乎的判决书回了北京朝阳搜救队。
一进副队长办公室,她就开始默默收拾,钢笔、搪瓷杯和名牌都是她要带走的。
因为昨天,大队长就已经帮姜云笙申请了调令。
十五天后,她就会离开北京调往上海,在上海组建搜救队。
东西被收到编织袋里后,偌大的办公室空了下来。
姜云笙的心也莫名空了一瞬。
沉思间,门外有队友路过,朝着她挥手打招呼。
“姜副队办事回来了啊。”
“姜副队吃中饭了没?”
姜云笙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还有半个月,她就要离开搜救队调去上海。
和队员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说不好哪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
她咽下喉间涩意,正准备和队友打招呼,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来人一身深灰作战服,锋利的眉眼下是熠熠生辉的肩章。
正是她的隐婚丈夫,京师四团的团长——靳方年。
搜救队就设立在军区内,办公室更是连接在一起,能碰见也不奇怪。
但姜云笙看见他明明有时间,却连离婚官司也不愿意参加,心里就像是有火在烧。
她眉眼低垂下来避开靳方年的视线,准备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靳方年却先一步抵住了门,语气疑惑:“你躲什么?”
姜云笙动作一僵,木然反问:“不是你的说的,在外面要避嫌吗?”
靳方年眉头一拧,声音沉了下去:“你明明知道,我有苦衷。”
苦衷……
密密麻麻的讽刺从姜云笙的心底涌上来,她和靳方年相识于一场联谊,处了半年对象后结婚。
可结婚三年,她和靳方年就分居了两年。
扯证以后,无论姜云笙怎么嘘寒问暖,对靳方年献殷勤。
靳方年对她仍旧没有关怀、没有温情,对她就像是对下属,永永远远都只有公事。
姜云笙掐了掐指尖,稳住呼吸:“靳团长,我理解你的苦衷,请问你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靳方年的眉头却皱的更深,眼里满是无奈:“别生气了,今天是你生日,我会回去。”
姜云笙浑身一颤,心口冷到几乎浑身发抖。
原来,他还记得她是她的妻子,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她还以为,靳方年连离婚官司都没参加,他的心里只有纪涔涔呢。
纪涔涔的父母是靳方年的战友,自从战友牺牲,纪涔涔没了父母后,她就依耐靳方年就到了病态的地步。
姜云笙和靳方年结了婚不公开,是为了纪涔涔。
和靳方年结了婚还要分居,也是因为她纪涔涔。
姜云笙握着门把手的指骨泛白,咽下喉间艰涩摇头:“不用了。”
因为从法院的判决下来那一刻起,他们就不是夫妻了。
结婚三年,他以前没陪她过过生日,她以后也不需要他陪了。
靳方年呼吸一滞,冷峻的脸上闪过诧异,毕竟他印象里,从前姜云笙很在乎这些。
靳方年喉结滚了滚,还想再说些什么,姜云笙手上一用劲,“啪”的一声,办公室门关上了。
把靳方年隔绝在外后,她背靠在门上,眼眶发红。
前段时间,姜云笙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满心满眼都是靳方年,不愿意调离北京去上海组建搜救队,后来的一次洪灾中,更是为了救失足的纪涔涔,失去了性命。
可靳方年却连她的追悼会都没参加,最后还跟纪涔涔结了婚……
梦可能是假的,可靳方年和纪涔涔的情却是真的。
姜云笙醒了之后还冷汗津津,心有余悸。
她不断问自己:还要把多少时间浪费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上。
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停留?
想明白后,她当即向法院***离婚,同时也向大队长申请,调去上海……
沉思间,门外靳方年的脚步已经远去。
姜云笙这才按了按发红的眼眶,继续工作。
晚上,她结束训练后就直接回了家,给自己准备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
吃长寿面时,姜云笙还在心里默默许下两个生日愿望:顺利离开靳方年,事业蒸蒸日上。
可就在许完愿,准备吃长寿面时。
家门被推开,靳方年带着纪涔涔走了进来。
结婚之后,姜云笙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生日。
而在她还有十五天就要调去上海的时候,靳方年居然来给她过生日了。
靳方年将一个精致的小礼盒放在红木桌上:“抱歉来晚了,生日快乐。”
纪涔涔亦步亦趋跟在靳方年后面,语气自然又熟稔:“云笙,小叔是为了帮你买礼物才晚的,还拉着我跑了半个百货大楼呢。”
一个已经十八岁的大姑娘,管她叫云笙,却管靳方年叫小叔……
这种不承认身份的称呼,放在以前姜云笙肯定会被气到心绞痛。
但她就快要走了,也不再会和纪涔涔争吵。
姜云笙淡淡点头,起身拿了碗筷:“大侄女快坐吧,你叔叔也不懂事,带着你一个孩子去百货大楼,也不怕把你弄丢了。”
纪涔涔被噎住,白着脸咬牙切齿:“我又不是弱智,怎么会丢。”
姜云笙敷衍点头:“没说你是弱智,婶婶只是担心你。”
靳方年的眸色闪了闪,难掩惊讶。
毕竟以前,姜云笙很抗拒和纪涔涔接触,更抗拒纪涔涔到家里来……
但现在她们一并坐下吃饭,姜云笙却没什么也没计较。
纪涔涔吃了瘪,吃饭时安静了一会,又开始叽叽喳喳。
一会儿说:“爸妈去世之后,我就只有小叔了,这么多年感谢小叔的照顾。”
一会儿又说:“真羡慕云笙,能嫁给小叔这样的男人。”
见姜云笙不为所动,纪涔涔撇了撇嘴,把碗里咬了一口的五花肉放进了靳方年的碗里。
“这个我不喜欢,小叔你吃。”
靳方年夹起来就吃了,没有一丝犹豫。
觉察到姜云笙的视线时,他还偏头来问:“怎么了?”
姜云笙以为自己已经全部放下,但看见靳方年这样偏宠纪涔涔,心口还是忍不住地抽痛。
她扯了扯唇角,说了句:“没事,我只是想起你从前不吃五花肉。”
“浪费粮食可耻。”靳方年解释了一句,丝毫没觉得吃纪涔涔的剩菜有什么不妥。
姜云笙一片死寂的心坠入冰川,再没心思和纪涔涔掰扯。
反正她和纪涔涔之间,她总是退让的那一个。
吃完饭后,靳方年站起身收拾碗筷,纪涔涔非要抢着去。
巴掌大的厨房,纪涔涔打碎了姜云笙三个碗。
偏偏她还一脸无措的看着姜云笙:“对不起,云笙,我会想办法赔你的。”
说着,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靳方年当即挽起袖子,去捡起地上的碎片:“你才成年,有什么钱赔?你小婶不会介意的。”
他收拾好将垃圾放在门口,才回头把姜云笙拉进卧室里:“云笙,你别跟涔涔计较,她心智不太成熟。”
这话姜云笙听过无数次了。
纪涔涔失去父母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每天梦魇,睡不好觉,整夜整夜的哭。
靳方年就每天两头跑。
后来靳方年一天不去看纪涔涔,纪涔涔就绝食。
靳方年干脆和她分居,直接在纪涔涔家附近租了套房子。
“纪涔涔还小,心智不成熟,而且我答应了她爸妈会照顾她。”
两年前靳方年就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话术。
姜云笙的心情起起伏伏,又心疼那三个碗:“你要照顾她我已经没有意见了,你把碗赔给我。”
靳方年怔了一瞬,眉头高高皱起:“你果然还在生涔涔的气,她爸妈是为了救人民群众牺牲的,你非要纠结这些小情小爱吗?”
又是这几句,结婚以来,但凡姜云笙对纪涔涔有意见,靳方年和她说话就要上价值。
她每次都被靳方年的话戳的心痛,现在她干脆闭上嘴,不和他吵了。
可见姜云笙皱眉不语,靳方年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他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温柔握上她的手:“我知道委屈你了。”
“我托人找了国外的医生帮她治疗心理疾病,等她好了我就搬回来。”
“涔涔已经成年,我的责任也尽到了……”
姜云笙张了张口,想说没必要了,因为法院的判决书已经下来,她们不是夫妻了。
而且她也不理解,明明他们两已经离婚,他怎么做到一切都没发生过的?
算了,反正十五天后她就要调离北京,现在还是把关系挑明了吧,也别再折磨她的心了。
可话还没说出口,搜救队的警铃声突然响了!
大喇叭里传来大队长的喊声:“太平街道幸福小区发生火灾,一队立即前往救援。”
姜云笙神情一凛,当即抽出手:“任务回来后,我有话跟你说!”
丢下这句话,她在靳方年震惊的目光中冲出家门,往搜救队奔去。
到了搜救队,她穿好防护服,带着小队坐上警车前往太平街。
抵达时,太平街的木质小楼已经浓烟滚滚,灰尘漫天。
人民群众都已经疏散的七七八八,就等姜云笙出队灭火了!
姜云笙当即下令:“大勇和阿诚抗上水枪跟我进屋灭火,剩下的人在外面阻止火势扩散!”
“是!”
搜救队齐齐应声。
话音落下时,靳方年也带着手下的兵赶来帮忙。
军警不分家,搜救队人手不够,每次遇到这种重大事故,四团的人都会一起帮忙抢险救灾。
他和姜云笙对视一眼,默契的投身救援活动。
他们双双义无反顾冲进火场,争分夺秒抢救人民群众的财产。
等火被彻底扑灭后,姜云笙的防护手套已被烧红烫穿,手心全是狰狞的燎泡。
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痛,兀自开心。
来收尾的大队长摸不着头脑:“小姜同志这是被火烧傻了,这么开心?”
姜云笙弯了弯唇角:“没有伤亡,我当然开心。”
大队长一愣,有些愧疚,“还是小姜同志觉悟高啊,这次本应该是我调去上海的,可我的家人都在北京,你还没成家……”
姜云笙的笑瞬间凝滞,眼眶微红。
她曾经以为,她和靳方年也会有一个家。
可纪涔涔的存在,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但如果牺牲她一个人的小家,能守护住一方群众的小家,那也值得。
姜云笙按下情绪,眼神坚定:“大队长,只要能为人民服务,哪里我都愿意去,之后我也会推荐一个合适的人来顶替我做副队长。”
“有你这样的同志,是我们搜救队的骄傲。”
大队长欣慰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受伤的双手上:“这几天你在家里好好养伤,就当放假了。”
姜云笙抬起受伤的手,给大队长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是。”
她送走大队长,回搜救队卫生所把手包扎好,就回了家。
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走了,趁着这段时间休息,正好看看要带走些什么。
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靳方年突然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
姜云笙错愕回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做饭。”靳方年看着她受伤的手,目光中是细碎的关怀。
好像他有多在乎姜云笙,有多爱她。
姜云笙的心口却陡然酸胀起来。
刚和靳方年结婚那会,她也因为任务伤了手,半夜想让靳方年帮她倒杯水喝。
可靳方年着急去看纪涔涔,只丢下一句:“别用这样的办法阻拦我去看涔涔,你自己倒吧。”
结婚一年的时候,太古街一场大火,几十个人民群众遭了难,搜救队也有三个队友被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她那时整夜整夜做噩梦,想让靳方年陪陪自己。
可靳方年只说:“涔涔说她晚上做噩梦,你就也要学。”
“姜云笙你能不能不要乱吃味,涔涔她只是个孩子。”
现在,姜云笙对靳方年的爱都只剩下痛了。
她都要走了,他倒是来关怀她了。
姜云笙垂眸,掩下眼里的酸楚:“不用了……”
可靳方年已经越过她进了厨房,接着厨房里响起洗菜切菜的声音。
姜云笙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微微红了眼。
她真的没想到,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温馨场面,竟然会是在离开北京的倒数第十三天……
姜云笙喉间发涩,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才出口:“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去法院参加我们的离婚官司?”
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响,靳方年没听清。
他手上动作没停,回过头来:“什么法院,你去法院做消防器材的检查了?”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
靳方年是不是……不知道他们离婚官司的事情?
姜云笙心口发滞,屏住呼吸问他:“你最近……没有收到法院给你寄的文件吗?”
靳方年切菜的动作停顿一瞬,默了瞬才摇头:“没有。”
“最近的信件都是涔涔帮我拿的,怎么了么?”
闻言,姜云笙一瞬了然。
纪涔涔把法院的文件都藏了起来,导致靳方年对他们离婚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们的离婚官司都没参加……
姜云笙抿了抿唇,想要和靳方年说清楚的想法一瞬间散了。
就算说清楚又怎么样呢?
靳方年和纪涔涔的羁绊依旧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她的心头。
更加无法改变的,是自己和靳方年已经离婚、还有十三天就离开的事实……
吃饭时,姜云笙更是对着一桌纪涔涔爱吃的菜,下不了筷。
吃完后,她都累了,但靳方年一直没有起身离开的迹象。
姜云笙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你什么时候走?”
“我今天不走。”靳方年直视着姜云笙的眼睛,“你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我今天留下陪你。”
空气一瞬凝滞。
半晌后,姜云笙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往卧室走:“那我去帮你铺床。”
靳方年剑眉紧皱,连忙拉住了要走的姜云笙:“云笙,我们是夫妻,世界上哪里会有不同床的夫妻?”
说完,他拉着姜云笙一同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