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0月,杭市军事基地。
“领导,我要退回和孟煜呈的结婚报告。”
“我申请了去西北军事基地做研究,往后余生,只为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说出这句话,严姝语心中如释重负,眼眸明媚。
而领导盯着她许久,才敬畏出声:“你是国防大学的高材生,你当之无愧,只是你和煜呈商量了吗?”
严姝语声音平淡:“这是我的选择,他爱我自会等我,不爱我,我更不会强求。”
办公室陷入沉默,过了会,领导才点头应下。
“这样,结婚报告拦回也需要十天左右,这期间,你先处理好各人私事。”
严姝语敬礼,离开了领导办公室。
走出基地,一阵夜风轻拂让严姝语经不住有些发抖。
她加快了步子往家属院走,穿过一条街上的文工团时,看到那停着一辆眼熟的吉普车。
很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
“煜呈,今天谢谢你为我撑腰,我初来乍到,同事难免有些排斥我。”
严姝语看着那一对挨得很近的壁人,冷风吹的眼睛有些发涩。
男的,是她前不久才打了结婚报告的未婚夫孟煜呈。
女的,是她未婚未刚回国的前女友罗婉君。
淡淡月光下,他们并肩从文工团出来,一道走向那辆吉普车。
孟煜呈的脸上是自然相处的融洽感。
严姝语清晰的看到了孟煜呈脸上的笑容,并听到他说:“没关系,以后有任何困难,尽管来找我。”
突然一阵凉风袭来,严姝语只觉得,心底的凉意好像更满了。
她迎着风往前走,却看到孟煜呈将军装外套脱下,转手披到了罗婉君的肩上。
“晚上天气凉,你穿上,我送你回家。”
说完,孟煜呈就走到车旁,为罗婉君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接着,车子从严姝语旁边经过,好像也从她心底经过。
严姝语再也受不住这个冷,没有再做停留,快步跑回家属院。
半小时后,她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正在擦头发,就看到孟煜呈开门进来。
身上只剩一件白色衬衫,立体的寸发微微凌乱。
孟煜呈见严姝语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开口解释道:“刚才回来时碰到一个女同志,见她有些冷就把外套借给她了。”
女同志?为什么不直接说是罗婉君。
是担心她介意吗?
可自从半个月前,她发现谈了五年的男朋友,心里还念着前女友时。
她就已经哭过,闹过,然后逼着自己不在乎了。
然后提交了去西北的申请,也准备拦回那份结婚报告。
严姝语唇边溢出一个苦涩又嘲讽的笑,点头:“恩,关爱同志是好事,我不介意。”
孟煜呈向来对她的关心只是一点点,自然也没听出她声音里的沙哑。
他换了拖鞋,径直取下挂在阳台的睡衣和毛巾就去了洗澡房。
水声传来,严姝语也回了卧室,离开了这冷漠的客厅。
一进门,她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柜子上,18寸的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的合照。
一瞬间,和孟煜呈之间的点点滴滴还是浮现在眼前。
老一辈,严父和孟父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战友。
所以两家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订了娃娃亲,她和孟煜呈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长大后,孟煜呈继承孟父衣钵去了军校,而严姝语因为展露出对科技研究方面的天赋,被父亲送出国深造。
临走时,孟煜呈对她说:“姝语,等你回来,我们就完婚。”
四年后,严姝语学成归来,两人打算完婚。
可婚礼前一个月,严姝语才知道孟煜呈在军校时喜欢过一个女生,两人还谈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个女生,就是罗婉君。
当时,她是要和孟煜呈分手的。
是孟父孟母出面劝说,孟煜呈又向她道歉和保证,不会藕断丝连。
她才给他一年相处的考核期。
后来这一年时间里,孟煜呈也算的上是个体贴男友。
严姝语也为孟煜呈放弃了更能让自己一身所学有发展空间的西北,陪他来到杭市。
她本以为,他们能真的走到结婚。
直到半月前,罗婉君突然被调到杭市军区。
她清楚的看到原本处变不惊的孟煜呈在视线触到罗婉君时的隐忍和情不自禁。
就在那很平常的一天,她决定逼着自己放弃这个很重要的人。
孟煜呈洗完澡上楼,就看到严姝语神情恍惚的坐在床头发呆。
“你在想什么,怎么还不睡?”
这声音打断了严姝语的思绪,她抬头,就看到孟煜呈穿着黑色里衣里裤站在门口。
她将照片放进抽屉,掩去眼底的情绪:“没什么,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孟煜呈点点头,随意开口:“好,那你别熬太晚,我去睡了。”
说完,就转身走向了对面的房间。
严姝语看着那道门关上,也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一夜过去,新的日头又照常升起。
第二天。
等严姝语再次打开门时,对面房间的孟煜呈已经不见踪影。
严姝语就快速起床,简单收拾一番后就出门去了军事基地。
马上就要离开了,手头上的最后一点工作更是不能出错,才能完美交接给其他的同事。
一整天,严姝语都是在研究科技数据中度过的。
傍晚时分,她才揉着酸疼的脖颈下班。
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客厅里,站着孟煜呈和罗婉君。
看到严姝语回来,罗婉君愣了愣,接着把手上军绿色外套递给孟煜呈。
“既然姝语回来了,煜呈,衣服我还给你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严姝语和孟煜呈。
孟煜呈将外套穿上,从容开口:“昨晚的那位女同志是婉君,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
严姝语将工作包放下,声音微凉:“没事。”
“阿嚏!”她话刚说完,就被他衣服上的玫瑰花香的味道,刺激的打了个喷嚏。
她下意识挡住口鼻:“我对玫瑰香味过敏。”
孟煜呈愣了愣,随即脑海里好似想起严姝语从来没有买过玫瑰花,家里也从来没有用过任何散发玫瑰花香的东西。
他蹙了蹙眉:“抱歉,我离你远一点。”
说完,就后退几步,离她远了一些。
严姝语看着孟煜呈只是后退,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换一件的举动。
她失去血色的脸上浮起一抹嘲笑:“你前女友洗过的衣服,舍不得脱下换一件?”
孟煜呈表情微僵,浓眉蹙了蹙。
可看着严姝语苍白的脸,等她缓了缓,才开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上纲上线了。”
“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回军区处理下军务,晚上不用等我了。”
这次,严姝语沉默着,没有再回。
看着孟煜呈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她转身将窗户打开,把屋子里最后的香味都散发出去。
之后,她就来到书房。
找了个箱子,从书架上把自己的专业书一本本整理放进去,这些书她都是要带走的。
突然,一张纸条从一本书的夹缝里掉出来。
�不要气馁,相信你可以的,我支持你。】
看着上面是孟煜呈的字迹,严姝语的心脏霎时又涩又酸。
一个月前,她研究的一个军事防御项目遇到了瓶颈,总找不到突破口,每天都愁眉不展。
那天,孟煜呈出任务前突然就塞给了她这张纸条。
当时她看到纸条上的话时,暖流直冲心间,心口泛起丝丝甜蜜。
所以她将纸条小心的折好,珍惜的夹在书里。
一周后,在孟煜呈字条的鼓励下,严姝语总结经验找到突破口,最终出色完成了防御项目。
她第一个想分享的人就是孟煜呈,所以听说他回来后,就立马跑到军区。
想要和他一起庆祝这胜利的果实。
却不想,会看到孟煜呈抱着一束玫瑰花,眉目弯弯的送给了他的前女友罗婉君。
“婉君,你来这边不是自己一个人,有任何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样温柔的语气,她这个做女朋友的都没有听到过。
她得到的,只是稀松平常冷冰冰的一张纸条。
那一刻,严姝语只觉纸条上的每个字,都模糊成刀子。
刮得她整个心,都痛不欲生。
严姝语眼角微红的将纸条放回原位,不打算带走。
既然都要放手了,那就要走的潇洒利落,扭扭捏捏带着前男友的东西,不是她的性格。
她继续整理其他书,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收拾完书,已经是晚上9点了,她下意识往孟煜呈房间看了看,他并没有回来。
她把书箱子用胶布封起来,就回了自己房间,伴着窗外的细细风声入睡。
次日,严姝语正在厨房做早饭。
吃到一半,没想到孟煜呈从楼下下来,她一怔。
孟煜呈问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严姝语摇摇头:“没有,以为你昨晚不会回来,早餐只做了一份。”
孟煜呈也僵住一瞬,随后拿起严姝语碗里剩下的半根油条吃了起来。
“没事,我吃你的就好的。”
严姝语看着他的举动,想说点什么,眼神无意间扫到了一旁墙壁上的日历,猝然开口。
“再过两天就是我爸五十岁大寿,我打算回去一躺,你有时间吗?”
孟煜呈点头:“伯父五十岁生日是大日子,我会腾出时间陪你回去的。”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
吃过早饭后,孟煜呈先一步出门。
严姝语收拾完厨房,出来再看到挂历时,拿着笔在自己要离开的那天画了一个五角红星。
相当于给自己设计了一个离开倒计时。
然后一整天,严姝语都将自己泡在基地研究室。
收尾工作这两天就可以完成,再把手头事交接,或许还能多两天时间陪陪爸妈。
……
两天后,严父大寿。
严姝语本来在国营饭店订了位置,但严父说军人不要铺张浪费,一家人小聚一下就可以。
却没想到,严父以前的下属、学生、和战友都来了。
严姝语听说后,一大早就打算出发去帮忙,孟煜呈坐在驾驶位,正要启动车子。
这时,一个警卫兵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俯在孟煜呈耳边说着话。
严姝语隐约听到了‘医院’两个字,也看到孟煜呈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
等警卫兵走后,她下意识问:“是有谁受伤了吗?我刚隐约听到了医院……”
孟煜呈看向她,目光有些闪躲的回:“嗯……是张云卫那小子早上在巡防时受了点伤,我可能要去医院看看。”
“那你去吧,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好。”
张云卫她是知道的,是一直跟着孟煜呈风里来雨里去的下属。
小伙子很吃苦,也很有干劲,严姝语也担心他,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孟煜呈浓眉的眼中闪过一抹歉意:“我忙完就尽快赶过去。”
说完,就开车走了。
半小时后,严姝语回到老宅。
严家父母退休后没有住在军区大院,而是在杭市郊外建了一个院落,之后孟家父母在她和孟煜呈也搬到了隔壁。
两家正式成为了邻居。
严姝语走进去,就听到两方父母的谈笑声。
孟母见到严姝语,立马上前握住她的手:“姝语回来啦,怎么就你一个人,煜呈呢?”
严姝语落落大方的回:“他下属受了点伤,他去医院看望一下,晚点再过来。”
说完,她就将礼品递给主位上的父亲:“爸,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严父大笑:“好好,爸爸也祝我的女儿能开心快乐过得好。”
对上严父慈爱的眼眸,严姝语心中有些酸涩。
她背着父母申请了去千里之外的西北,还拦回了和孟煜呈的结婚报告,不知道他们知道会不会生气。
不过严姝语知道,对于自己坚持要做的事,父母是一定会支持的。
陪着他们说了会话,严姝语就去帮忙招呼客人了。
等到了中午,饭菜都快做好了。
严父又开口问:“姝语,煜呈怎么还没过来,你去门口瞧瞧他到了没?”
严姝语回:“好,我去外面看看。”
说完,她就往门口走去,经过客厅时,她下意识的给宾客席那边打招呼。
下一秒,却看到张云卫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与此同时,门口响起汽车鸣笛声,孟煜呈迎面走了进来——
严父也反应过来,连忙问:“对啊,怎么还要离开杭市?”
严姝语抿了抿唇,看向父亲解释道:“工作上的安排,去外地学习和考察一段时间。”
严父闻言放松了下来,说:“那你一个人去了外地要照顾好自己。你和煜呈说话吧,我去厨房帮帮你妈。”
说完,就放下手里的报纸走了。
严姝语没去看孟煜呈,抱着买的东西准备放到储物间。
一旁的孟煜呈顿了半秒,随即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来吧。”
严姝语也没有拒绝,两人并肩去了储物间。
看着旁边沉默的严姝语,孟煜呈心里莫名的有些异样,开始主动找话说。
“这次怎么在家里住了这么久,你们研究室不忙吗?”
严姝语看了他一眼,随口回道:“之前的项目告了一段落,正好有几天假就回家待几天。”
孟煜呈点头:“这样啊。”
之后,他没有了别的语言,沉默的把东西放进柜子里。
沉默的氛围,让严姝语想起,自己一开始对孟煜呈错误的认识。
两人刚谈对象那会,她以为孟煜呈是那种话不多的性格,因为每次出去逛街,都是她叭叭的不停。
孟煜呈说的最对的话就是,嗯,对,行。
后来,在罗婉君来军区后,严姝语才听到孟煜呈的满腹滔滔不绝。
所以,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男人才会有说不完的话。
所以,即使他们都三天没见了,孟煜呈依旧对她没有什么话说。
所以,她严姝语,很显然不是孟煜呈喜欢的人。
得到这个答案后,严姝语先走出了储物间,眼睛重新接触到阳光时,她觉得有些刺眼。
她抬头看了看天,才起身走向厨房,之后吃过午饭,两人就回了家属院。
谁知,刚到家门口,孟煜呈就被军区的人说有事被叫走。
严姝语习惯了,一人开门进去,看到墙上的挂历,她翻了几页,距离她画着五星红旗的那页日历。
——只剩下5张纸,也是5个日子。
严姝语微微一笑,走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书已经打包好了,剩下的就是私人衣服。
她打算把那些不用带到西北的衣服收拾好后,抽个日子寄回老家。
打开衣柜,她一件件拿出来,突然,最右侧挂着一件红色敬酒服,记忆一阵晃动。
这是她打算嫁给孟煜呈后,用肉票找了好多人换成布票,再找老师傅定做的,上面还绣着象征夫妻恩爱的喜鹊。
那时,严姝语是真的以为能和孟煜呈结婚,也能和孟煜呈相敬如宾到白头。
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相守半生。
所以,这裙子上的都是她对婚姻生活的憧憬和期待。
现在,严姝语摸着这件裙子,酸涩爬满喉间,她忍着心痛,将裙子折好,放进袋子,继续整理其他衣服。
一晃,一下午过去了。
等严姝语整理完,孟煜呈都还没有回来。
她把大包衣服放在了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打算去做个简单的晚餐,这时,沙发旁的拨盘电话响了。
严姝语走过去拿过话筒放到耳边,里面传来孟煜呈战友的声音。
“嫂子,孟团长在国营饭店喝醉了,麻烦你过来接一下他。”
严姝语一愣。
孟煜呈不是被叫去军区了吗?怎么在国营饭店,还喝醉了?
她沉默一瞬,随后还是点头回:“好,我马上就来。”
到了国营饭店严姝语才知道,今天是孟煜呈的战友许文斌过生日。
两人在军校开始,就是好兄弟。
孟煜呈从军区处理完事就被叫来喝酒,罗婉君也在其中。
严姝语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想到他们缘分如此深,还是顿住了脚步。
“嫂子,你怎么不走了?”
听到声音,严姝语才重新收回思绪,朝着包厢走去。
到了门口,她就看到里面孟煜呈好像真的喝醉了,扶着额紧闭着眼睛,一旁罗婉君担忧的看着他。
严姝语把手放在门把上,正要推门,里面传来许文斌的声音。
“想当初煜呈和婉君在军校多登对啊,感情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转身却跟严姝语结婚了……”
“而且当初煜呈和婉君分开明显是不开心的,今天喝醉想必是难受……”
话说到这,许文斌睡眼朦胧的眼一侧,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严姝语,四目相对,他声音戛然而止。
许文斌一惊,酒也醒了大半,支支吾吾道:“嫂……嫂子你来了,我刚才是喝醉了胡说,你不要介意……”
其他人也看到了严姝语,都纷纷附和打起了圆场。
“嫂子,文斌乱说的,你千万别在意。”
严姝语走进去,没说什么,只是推了推闭着眼的孟煜呈:“孟煜呈,你还能走吗?”
孟煜呈迷迷糊糊抬头,靠在了严姝语身上。
严姝语抚住她,挤着笑平静的说:“你们接着喝,我先带他回去了。”
说完,就半抱半扶的把孟煜呈带出了包厢,全孟从容,识大体。
可就在她把孟煜呈带出饭店,正要伸手打出租车时,孟煜呈的呢喃声清晰的落入她的耳中。
“……婉君,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酒后吐真言,真言字字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