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心病需要心药医,可这世上没有心药。
凌雪的心病了二十年,身体也病了二十年,也作天作地作死了二十年,全靠章瑾年养着。
生命的最后那半年,凌雪醒悟了,不再折磨章瑾年,跟他过了半年平静日子,越发觉得章瑾年是个好男人,只是自己一直没发现。
弥留之际,看着病床前满脸沧桑的章瑾年,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想说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对他好,跟他好好过日子。
可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只用眼睛细致地描绘男人的模样。
大概是干多了体力活,他老了,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六十的都老。
即便如此,他的五官还是好看的。
凌雪想不起来章瑾年年轻时的样子,想来那时候应该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如果当初她愿意跟他好好过日子,现在应该有儿有女了。
如果,时光能倒流啊……
凌雪眼角落下两滴泪。
就在她闭上眼的时候,她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气:“凌雪,好好去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别再遇见我……”
别再遇见?他是后悔了,对吗?
凌雪气得猛地睁开眼,一瞬间,身体被一股燥热笼罩,她忍不住发出难耐的低吟。
“同志,同志你怎么了?”
凌雪难受地抓着衣领,侧头看见的,竟然是年轻版的章瑾年。
皮肤略黑,五官硬朗,剑眉星目。
在部队训练出来的身体宽肩窄腰,肱二头肌鼓鼓得像是要撑破汗衫的短袖,一看就精壮有力。
这是在做梦吗?
凌雪扑到男人的怀里:“我难受。”
滚烫柔软的身子贴过来,章瑾年心头猛震,条件反射地把人用力推开。
凌雪痛呼出声,脑子清醒了一瞬。
这不是梦?
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青山绿树,山间流水潺潺,除了鸟鸣,这山间绿地只有她和章瑾年两个人,正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她折磨他的开始。
她重生了,回到1970年,她下乡的第一年!别再遇见?结果再来一回?
“同志,你没事吧?”章瑾年有点愧疚,他没想到这女人这么不经推。
熟悉的声音传来,凌雪含泪看着眼前的男人。
章瑾年,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几十年如一日的严肃、不苟言笑。
上辈子,自己中了药后遇到他,不由自主地就缠上他,与他耳鬓厮磨、身体纠缠,而他却是个自制力极强的男人,看出她的不对劲后,抱着她泡进山涧溪流中,借着山溪的清凉逼退她身上的热度。
他是为了救她,偏偏,寻她的人找来了,看到他们俩在水里抱在一块,衣衫不整。
于是,俩人都被捆了送去治安队。
章瑾年怎么解释都没人听,原本复员回来要进公安局工作的人,革除公职,大好前途尽毁。
而她本来就成分不太好,现在更是臭了名声,大队里的社员和知青点的知青们都对她指指点点,偷偷交往的男朋友更是对她极尽侮辱。
她受不住这些,想要***,又被章瑾年撞上,救了她后又娶了她,让她能有个能安身落脚的地方。
他说,就算结婚他也不会碰她,等以后风平浪静了,会跟她离婚。
他说到做到,结婚后,俩人分屋而居,他从没碰过她,一直到死,也没有……
二十年太久了,久到有些回忆淡了,有些还牢记。
凌雪来不及想太多,只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章瑾年。
她这辈子,想跟他一起好好过,就从今天开始。
药力又一次汹涌袭来,凌雪感觉自己热得像团火,她无力地躺在草地上,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因药力发红的身子,被青青绿草衬得好似一朵娇艳绽放的花。
章瑾年看了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他十六岁参军,在部队十二年,受过专业训练,他的自制力和忍耐力是最强的,但这一刻他额头渗出热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同志,你冷静一下,你现在不太对劲,我送你去医院。”
章瑾年脱下自己的汗衫,闭着眼盖到女人身上,想要帮她遮住身体。
凌雪却趁机抓住他的手,像一株开花的藤一样缠上他。
没有衣服相隔,触及之处,柔软滑腻,章瑾年瞬间绷紧。
“离开这儿。”凌雪挂在他身上,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在他耳边低喃,“不能被人看见,不能。”
声音怯怯,似哭似哀求似撒娇。
章瑾年肌肉绷得更紧,强忍着把女人丢开的冲动,抓起掉落在地的汗衫,飞快离开。
这女人说得对,这里不能待,被人看见没法解释,更何况她现在这种情况。
章家很多年前就分家了,章瑾年常年在部队,就要了山脚下的破旧老屋,地方僻静。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只是凌雪太缠磨人,到家时,章瑾年也已经全身着了火。
院门关上,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凌雪松开唇,唇角溢出细碎的叫声,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微眯着,勾人心神。
章瑾年受不了这个,刚要把人放下,凌雪就捧着他的脸亲上他的唇。
刹那间,仿佛有一万颗炮弹在脑海里炸开,炸得章瑾年心神不稳,心理防线更是被轰成了渣。
这时,他听见女人如哭如泣的动静。
“章瑾年,我好热……难受……你、你摸摸我……”
理智瞬间回笼,强力镇压下身体里凶猛的野兽,他深呼吸,快步走到院中的大水缸前,把人丢了进去。
水缸里的水很满,满到凌雪一掉进去就溅出一地水,人也淹了进去。
章瑾年赶紧又把人捞出来半截。
凌雪疯狂地咳嗽,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控诉地看着始作俑者。
差一点,她就要成为被水缸淹死的第一人。
水很清,清到能看到她姣好曼妙的身材。
章瑾年别开眼,沉声道:“我要松手了,你自己稳住。”
凌雪急忙双手扒住水缸边沿。
刚稳住,章瑾年已经松开手。
“同志,你应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现在只能看能不能用冷水缓解,等你好一些再去医院看看。”他背对着她,严肃地道。
冷水确实能缓解。
上辈子,章瑾年也是把她弄进山溪中,借助清凉的溪水让她恢复理智。
但上辈子,她也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了。
那种强烈的羞耻感和愤怒让她能努力压制药性,两个人一起努力克制,所以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这一次,她都进他家了,也这么主动了,他竟然还不为所动。
还是不是男人了?
凌雪咬了咬唇:“也许你说得对,我感觉确实好了一点。”
章瑾年心里松了口气。
“不知道要泡多久,会不会复发?”凌雪又怯怯地问。
这事章瑾年没经历过,不太清楚。
顿了顿,他沉声道:“先试试再说。”
“那你别走,守着我。”凌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满眼的依赖。
章瑾年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眼睛,喉结滚了滚,点头。
凌雪知道他是个话少的人,上辈子结婚后她整天作天作地、无理取闹,他的话就更少了,经常一天都听不见他说一句话。
现在,她肯定等不到他主动开口,只好自己主动些。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凌雪眼睛一亮:“你想说什么?”
章瑾年轻咳:“你先说。”
凌雪扶着水缸边沿稍稍动了动,红着脸颊道:“我叫凌雪,凌色的凌,女字旁交通的交,雪雪。”
“我……”
章瑾年一顿,想起她喊过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是谁?”他习惯性的心生警惕。
“嗯,前两天你回来的时候,见过,听人说的。”凌雪声音软软地回答。
章瑾年猝不及防地转身,声音微哑:“哦……那你先泡着,好了跟我说。”
他也没远离,从柴火棚里拽出个大树根,挥起斧子劈柴。
他劈柴,凌雪就趴在缸沿上看。
劈个柴而已,用得着这么恶狠狠的嘛,好像要吃人一样……
挂在西山上的日头渐渐落下,小院光线昏暗,水缸里的凌雪打了个喷嚏。
正在扎篱笆的章瑾年背影一僵,转身问道:“怎么样了?”
药效已经过去却不舍得离开的凌雪实在装不下去了。
她其实就是想多待会儿,跟他说两句话,偏偏这男人在她眼前忙忙碌碌,柴劈了,地扫了,门修了,就连篱笆墙都快被他扎成铜墙铁壁了,就是不肯过来看看她,跟她说两句话。
算了,她早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生气。
她毫无预警地站起,语气里满是欣喜:“好像已经好了。”
章瑾年飞快垂眸,刚刚那画面,却已深刻脑海。
“章瑾年,你能扶我一下吗?”凌雪一脸为难的问。
章瑾年看看那半人高的大水缸,面色僵硬地走过来,稍一用力就把凌雪从水缸里拎了出来,然后又飞快收手。
“谢谢。”凌雪乖巧道谢,又怯怯地问他借厨房一用。
她衣服都湿透了,得烤干了才能回去。
章瑾年点点头,先去厨房把灶里的火点着,然后示意她可以去烤火了。
等凌雪进去,他立刻把门关了。
凌雪:“……”
第一天,她忍了!
不能再过分了,再过分,他肯定要起疑。
衣服烤干的时候,天彻底黑透了,凌雪低眉顺眼、客气地跟章瑾年道别,往知青点走。
身后,是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凌雪嘴角微勾,章瑾年就是这种只会做不会说的性子。
农村的晚上没有一丝灯光,特别黑,路也不好走。
凌雪走得磕磕绊绊,终于,在她差点摔倒的一瞬,一只大手及时将她拉住。
凌雪惊呼出声,像是被严重惊吓到了,猛地挣扎往后退,却又差点摔个屁股墩。
幸好,又是那人及时出手搂住她的腰,轻轻一用力她就贴到了那人身上。
“是我!”章瑾年见她害怕,不得不出声道,“别怕。”
说话间,已经松开手,往后撤了步,保持安全距离。
“章瑾年?”凌雪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你一直跟着我?”
章瑾年把扶过凌雪的手往身后背,攥紧,沉声道:“天黑,不安全。”
“谢、谢谢你……”凌雪低头,声音哽咽。
她今天刚刚被人暗算,现在害怕和紧张是正常的,有人愿意护着她,当然感动。
章瑾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沉声道;“走吧。”
凌雪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章瑾年抿唇,刻意放慢了脚步,脚步声果然就稳当了些。
“你今天……知道是谁做的吗?”章瑾年没回头,低声问道。
这件事虽然难以启齿,但必须问一问。
在太平大队竟然发生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必须彻底清查抓到那个害群之马才行。
半晌,凌雪难过的声音响起。
“不太清楚,但……应该是知青点的人。”
章瑾年脚步一顿。
如果是知青点的人,那她现在回去?
“我到了。”凌雪这时也停住脚步,站在一个院门口,低着头,小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先进去了。”
凌雪推开门进去,粗劣的木头门发出吱嘎的响声。
木门关上,章瑾年眉头紧皱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往周围看了看,看到院门旁边的一棵树时,三两下爬了上去。
他也知道这样不太妥当,但是这个叫凌雪的姑娘有点傻,明知道是知青点的人害她还敢回来。
就这么走,着实有点不放心。
凌雪进院后,在院子里站了两息,回忆着前世知青点的事。
那话她不是骗章瑾年的。
她因为成分不太好,大队里的人都不待见她,所以除了干活,她从来不在外面多待,也不跟大队里的人来往,能偶尔说上两句话的,也就是知青点这几个人。
所以,能让她不知不觉着了道的人,肯定是知青点的人。
上辈子,事发突然,她被捆着游街,被人扔泥巴烂菜叶,被人辱骂,所有的一切接踵而至,她无暇多想更无力去查什么,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是谁给她下的药,无能狂怒地把一切都怪罪到向她伸出援手的章瑾年身上。
这辈子,该好好查查是怎么回事了!
夜静无风,凌雪却好像听见树叶沙沙作响。
正要抬头看,男知青房间的屋檐下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朱佳乐皱眉看了凌雪一眼,总觉得凌雪跟以前大不一样,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拽了暴怒的谭春花一下,低声劝道:“春花,你别说了,凌雪也没提吴知青,你把人家吴知青牵扯进来干什么?”
原本不过是两个人互骂对方有野男人,可谭春花却说自己和吴壮,野男人一下有了具体指向。
就算是今天在大家眼皮子地下干了一天活,那总有休息的时候、上茅厕的时候、回来吃饭的时候,谁知道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你们干啥了?
所以,凌雪又似笑非笑地拉长音:“哦~~原来你们是在大家看不到的时候鬼混啊。”
以前,凌雪沉默寡言,就算其他人说些不好听的话,也就是沉默忍受。
谭春花看不惯她长得跟小妖精似的,时不时就刺她几句,她也从来没反抗过。
习惯了占上风的谭春花连续两天晚上吃瘪,还被造谣跟吴壮有一腿,她终于被气疯了。
“凌雪,我跟你拼了!”
她像个疯子似的扑向凌雪,朱佳乐拦了半天没拦住,眼看着俩人打起来,赶紧去拍男知青的房门。
“组长!丁组长!你快出来一下!要出人命了!”
等丁建华他们开门出来,就看到凌雪披头散发的从灶房出来,手里攥着菜刀。
丁建华几人被唬了一跳。
“凌雪,你想干什么?你还要持刀行凶吗?你想想你的身份,伤了人后有什么后果!”
谭春花也是头发蓬乱,很显然,她和凌雪刚刚撕打过。
她喘着粗气狞笑:“丁组长,凌雪就是个危险的破坏分子,还想杀人,赶紧把她抓起来送去蹲大牢!”
丁建华刚要训斥凌雪,却见凌雪手里的菜刀一转,架在她自己脖子上。
丁建华顿时头皮发麻地叫起来:“凌雪,你干什么?!”
凌雪想干什么?当然是想闹事!
她要从知青点搬出去,今晚就是个机会。
前世,她身体不好天天窝在家里,怕她无聊,章瑾年早早就给她买了黑白电视机,有了彩色电视机后又换成彩色的,她一天到晚的看电视剧,可是学到不少东西。
想着电视剧里那些演员的做派,凌雪摆出一脸凄苦、悲愤欲绝的模样。
“我是出身不好,可我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国家都没有给我们定什么罪,还给我们积极进步的机会!而你们呢,一直欺负我、打压我,往我身上泼脏水,逼我去死!好!我死,我这就死!但我不能死的那么冤,你们把大队长叫过来,我要当着他的面死,我要让太平大队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你们这些人给逼死的!”
气哭、绝望、悲怆……
凌雪的情绪让知青点里的所有人都头皮发麻,就连下身还在痛的袁文仁也扶着墙走到门口看她。
朱佳乐脸色变幻不定。
就是跟谭春花吵两句嘴,至于这样吗?
会不会是昨天她吃了那药后真的出事了,所以才会这么绝望?
可她找的人根本没见到凌雪,那昨天跟她一起苟合的男人是谁?
朱佳乐心跳得飞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凌雪,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这时,所有人都回过神,丁建华急忙上前劝凌雪冷静,谭春花回神后还要跟凌雪闹,被所有人章声呵斥。
谭春花委屈爆炸,明明是她吃亏,凭什么所有人又站在凌雪那边,就凭她闹着***吗?
凌雪不理会这些人,他们不是担心她,是怕她死了他们所有人都摘不清。
凌雪脖子上架着菜刀执意要见大队长,几个人拿她没办法,最终还是吴壮跑去喊了大队长过来。
知青点里闹得鸡飞狗跳,吴壮喊管向阳过来时,大队的人都知道了,纷纷过来看热闹。
管向阳见此情景也被唬了一跳,赶紧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凌雪就把谭春花嘴巴不干不净污蔑她的事说了一遍,管向阳火冒三丈。
这年头,名声很重要,女人的名声更是要命,他当即把谭春花骂了一顿:“凌知青今天不舒服,是我放她假,让她去找点吃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这么不干不净的?我还没骂你们这些知青是怎么回事,连饭都不给凌知青吃,是要把她饿晕饿死?”
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唏嘘。
这个凌知青身子弱,干活不行,估计一年到头还得倒挂,旁人要是不帮着点估计也就只有饿死。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们乡下人遇到这种情况好歹都会给口吃的,没想到这些城里来的知青都这么狠心。
谭春花气得两眼发黑!
事情不是这样的,就算有错也是两个人都有错,凭什么他们就说她欺负凌雪,那凌雪还污蔑她跟吴壮有一腿呢。
谭春花不服:“大队长,明明是她……”
“你闭嘴!非要闹出人命你才开心是不是?”管向阳大怒。
丁建华也瞪了谭春花一眼,让她闭嘴,先把事情摆平再说。
等摆平了今晚的事再跟凌雪算账,虽然他们确实不管不问凌雪吃饭的事,但那也是凌雪自己同意的,现在却让人以为是他们这些知青的问题,看他回来怎么教训她!
凌雪只当没看见知青们的愤怒,红着眼睛问管向阳:“大队长,知青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命都没了,您能另外给我找个地方住吗?”
刀还架脖子上呢,必须能!
管向阳满口答应,还当众征询大家意见,看谁家愿意让凌雪去家里暂住。
以前知青点没建好的时候,知青也都是散住在队员家里搭伙的,口粮什么的也会大方的跟各家分享。
万万没想到,管向阳问完后,竟没有一个人愿意。
开玩笑,把一个连口粮都赚不到的小姑娘接到自家住,图什么?图她吃自家的口粮吗?这年头谁家不缺粮啊。
图她长得勾人像个小妖精?
也不行,嫁进来也是个吃闲饭的,他们庄户人家不图长得好,图姑娘踏实能干活。
没人应声,场面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