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不只同事们震惊了下，连索朗扎西都扭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眸一如往常的冰冷，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在冰山下。
颜昭棠心中莫名在想，索朗扎西会诧异，会阻止吗？
可是没有，他只是用藏语对翻译交代了一句：“此行顺利，一路平安。”
这是每一次义诊出发前他会对所有人说的祝福语。
颜昭棠并不是意外。
她心中怅惘，笑自己多想。
索朗扎西根本不在意她，怎么会管她和谁组队？
颜昭棠收起心思，翻身上马，和翻译向着***的家而去。
义诊从清晨到日暮，眼见天边金乌闪耀，橙红的日悬在地平线边——太阳要落山了。
颜昭棠一甩马鞭，加快了速度。
她负责的区域也只有最后一家了。
她没料到，最后一家会是格桑的家。
颜昭棠和翻译走进，正要掀开帘子打招呼，却听一句藏语传出来。
这话简单，她能听懂。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格桑和扎西的婚事，该定下来了吧？”
颜昭棠心猛地一颤，耳边轰地炸开，后面的话再听不下去。
索朗扎西和格桑，要结婚了吗？
也是，他们本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在一起很般配。
颜昭棠攥紧手，强压下难受，劝自己释然。
多亏要走了，不然等到两人结婚了再知道，自己肯定更难受……
她深呼吸收敛心情，进了帐篷。
一进去，就见格桑的阿妈卓玛正和几个***围在长桌旁聊天。
见她进来，卓玛阿姨连忙止住了话头，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颜医生，他们都是知道你要来义诊，特意来家里等你的。”
颜昭棠点点头，将医药箱放在桌上，给他们一一看诊。
诊了一圈，都没什么大问题。
***们常年在草原上骑马放牧，饮食也多肉类和蛋白，身体素质都很好。
尤其是卓玛，身体十分健康，甚至比得过年轻人。
颜昭棠环视一圈，问了声：“怎么不见格桑？”
她还想着格桑腿上有伤，打算顺便给她换个药。
就听卓玛说：“格桑是个不得闲的，下午索朗扎西来，就带她出去玩了！”
颜昭棠怔了一瞬，忍不住垂眸苦笑。
自己真是多此一举，非要问这么一句。
于是她压下思绪，起身告辞。
刚出大门，就看见索朗扎西与格桑共骑一匹马回来。
哒哒马蹄声与铃铛声交汇，男人高大的身躯将怀中的姑娘牢牢圈住，般配得像一幅画。
颜昭棠心中一颤，正想移开目光。
就见索朗扎西一翻身下了马，而后无比自然地伸手抱着格桑下来。
格桑腿脚不便，一个踉跄，不小心拽下了马鞍上的铃铛。
她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将铃铛递给索朗扎西：“对不起阿吾……”
索朗扎西却只说：“既然掉了，就拿着吧。”
这话像是冰水，兜头浇下，让颜昭棠的心冷到了冰点。
她知道，在藏区，男子马鞍上的铃铛只会送给心上人。
曾经自己也试探着问索朗扎西，能不能把铃铛送给自己，却被他回以沉默。
当时以为是他害羞，现在才彻底明白，他只是不愿罢了。
这时格桑看见颜昭棠，笑着过来打招呼：“姐姐，你怎么结束得这么晚？”
她话语娇俏，有些遗憾：“要是早点来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看花了……”
“那山谷里花开了满地，特别好看！还有格桑花呢，你看！”
她指着颈上的花环给颜昭棠看。
颜昭棠这才注意到，她还戴了格桑花环。
格桑花如火般红艳炽热，与身后铺开的晚霞一起，衬得笑容灿烂的格桑有种自然纯洁的美。
颜昭棠正要开口，就看到索朗扎西的视线也落在格桑身上。
那双温柔又宠溺，仿佛千年的冰川消融，倾泻出无边柔情。
颜昭棠心口一滞，勉强笑了笑：“很好看，这花很衬你。”
格桑笑得更加开心：“是吧，阿吾亲手给我编的，我也很喜欢！”
颜昭棠唇角的笑意蓦地一僵。
索朗扎西这才看向她，顿了片刻，说：“你来得正好，格桑的腿需要换药。”
颜昭棠点点头，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搀扶着格桑进屋，为她换了药。
全程，她都没有看索朗扎西一眼。
换完药之后，她飞快收拾好医药箱，匆匆说了句：“我得回去了，还要整理今天的就诊记录。”
而后她和翻译快速离开了。
她身后，索朗扎西看着她的背影，琥珀般的瞳孔中神情莫测。
……
接下来的几天，颜昭棠都在进行工作交接和收拾行李。
转眼，距离启程去阿里只剩下两天了。
在林芝两年，她的东西还是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
和索朗扎西有关的东西，也都被她强忍着心痛清理出来丢掉了。
只有一样……
颜昭棠看向墙上，那副已经完成却还没来得及开光的唐卡，眼神一黯。
这幅唐卡，她画了整整一年。
本想亲手送给索朗扎西，再认真地向他告白。
但现在……
颜昭棠想，自己不能参加索朗扎西和格桑的婚礼，这幅唐卡，就送给他们当新婚礼物吧。
于是她给索朗扎西发去信息。
�我这里有一幅唐卡，想请你来为它开光，可以吗？】
按藏区习俗，一幅唐卡绘制完成后，要请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活佛，为它开光。
这幅作品才算正式完成。
她想，由索朗扎西来给自己的新婚礼物开光，应该更能保佑他。
过了大半个小时，索朗扎西才回了一句：【可以，你把它带过来。】
而后他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颜昭棠在格桑的朋友圈见过那个定位，这两天是藏区的望果节，他们都在一起庆祝。
她回了一个“好”，就带着唐卡过去了。
颜昭棠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们转田结束，正在进行射箭比赛。
她隔着人群望去，就见格桑穿着庄重的藏袍，正挽弓射箭。
姿态飒爽，动作干脆。
而索朗扎西穿着一身红色藏袍，正专注地看着格桑射箭。
还时不时和格桑有眼神交流，点头鼓励。
颜昭棠看着，心泛上酸楚。
格桑和索朗扎西，真的很般配啊……
但也由衷地觉得，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天生就该在一起。
比赛结束，格桑赢了一把嵌着红宝石的铜制小刀，满脸喜色地缠着索朗扎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颜昭棠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道贺：“格桑，恭喜你。”
格桑顿时双眼一亮，更加兴奋：“昭棠姐姐，你终于有空过来啦！”
前两天格桑就邀请过她，但那时候颜昭棠太过忙碌，就婉拒了。
她笑了笑：“是，我忙完了。”
她这才看向索朗扎西：“唐卡我带来了。”
说着，她将手中的长盒子捧起，打开了盖子。
索朗扎西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将盒子接了过去。
格桑“啊”了一声，有些失落地问：“阿吾，你今天是要给唐卡开光吗？”
“你答应我赢了比赛就带我去吃好吃的……”
索朗扎西一顿，抬眼看向颜昭棠。
颜昭棠瞬间明白过来，主动开口：“没关系，这个不急着今天开光。”
这幅唐卡本就是送给他的，自己不会再去拿回来，所以他想什么时候开光都可以。
索朗扎西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那等后天，你再来拿。”
后天，刚好是她离开的日子。
“好。”颜昭棠点点头，没说自己要离开的事。
毕竟索朗扎西已经要结婚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打扰他了吧。
婉拒了格桑一起吃饭的邀请之后，颜昭棠又独自回到了住处。
在林芝工作的最后一天，颜昭棠完成了所有的交接工作，东西也都收拾完了。
只等第二天下午坐车去拉萨，再换乘到阿里。
就在要睡下时，格桑忽然打来电话。
她的语气不像从前那样活泼，带着些许沉重。
“索朗爷爷前些天去世了，明天是吉日，要举行天葬，昭棠姐姐，你来送送他吗？”
索朗爷爷是他们这一带最长寿的一位老人，前几天在家中安详离世，医疗队还派了人过去吊唁。
格桑这样问了，颜昭棠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她也存了一点私心。
这或许，会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索朗扎西了。
当初对他的爱从一场天葬开始，如今在另一场天葬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
第二天中午，天葬台上。
湛蓝的天空下，秃鹫盘旋，人人皆双手合十低声诵经，送逝者神魂归于自然。
颜昭棠站在远处，视线不由得落在一身白色华丽藏袍，戴着天珠项链的索朗扎西身上。
在藏区，天珠有着特别的含义，象征着对逝者最高的敬意。1
男人垂着眸子，握着佛珠的双手合十诵经。
在最接近天际的地方，圣洁得好似神明。
颜昭棠用视线一寸寸描摹着他的模样，只想将这一幕永远刻在心底。
也只能是压在心底了。
仪式结束，众人散去。
颜昭棠下意识走向不远处的索朗扎西，却见格桑红着眼眶先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她立刻顿住了脚步。
格桑神情低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索朗扎西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他似乎在无声轻叹，眼里却带着一丝心疼。
颜昭棠的心霎时痛到无以复加。
看着几乎要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心中沉闷地好像压了万钧重石。
片刻，她攥紧了手，转身离开。
本想亲口跟他们告别，可眼下……她还是不当那个破坏画面的小丑了。
颜昭棠回到住处，送她离开的车已经等在了楼下。
她上去拿了行李下来，却被一群***拦下了。
他们是得知她要走特意赶过来的，只为给她献上一段段洁白的哈达。
“颜医生，谢谢你这两年为我们看病，教我们知识，祝你一路顺风，扎西德勒。”
他们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表达着最朴素的情感。
颜昭棠对上一双双诚挚的眼睛，眼眶一热，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
“谢谢大家，以后还会有更多医疗队的同志来到这里，继续为大家创造更好的医疗卫生环境！”
“大家保重！”
颜昭棠忍着眼泪，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上了车。
车辆迅速上路，朝着望不到头的远方驶去。
风吹起她的头发，在耀眼的日光中，她看见前方广阔无垠的草原。
想了想，颜昭棠最后给索朗扎西发去一条消息。
�那幅唐卡是我送给你和格桑的新婚礼物，婚礼我就不参加了。索朗扎西，祝你平安幸福，一生顺遂。】
发送成功后，她直接删掉了索朗扎西和格桑的所有联系方式。
既然决定放下，就不要留恋地离开吧……
另一边，天葬仪式结束后，索朗扎西将格桑送回了家。
离开前，他下意识望了眼颜昭棠的位置，本想一起送她回去，却发现那位置已经空了。
索朗扎西莫名心头一空，但没有多想。
而且那时格桑因为她和男友次仁平措的事情绪不太好，他就先送她回了家。
他还记着颜昭棠拜托他给唐卡开光的事，想到她下午又会过来拿唐卡，他心里那一丝别扭也就消散了。
索朗扎西正想跟格桑说一声就走，却有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进来，将格桑一把抱进怀里。
“格桑，格桑！我已经和阿妈说好了，她允许我娶你了！”
“我们结了婚之后，我就陪你住在这，我守着你，好不好？”
格桑愣了一瞬，眼里的忧愁顿时变成迸发的惊喜。
“平措，你说真的？！”
次仁平措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幸福的光采。
次仁平措是格桑的男朋友。
两人一年前在外省偶遇一见钟情，就一直恋爱。
格桑害怕卓玛阿姨因次仁平措离得太远不同意，就总以索朗扎西为幌子，去和次仁悄悄约会。
篝火大会和山谷赏花都是如此。
可卓玛阿姨火眼金睛，早看出自家女儿的不同。
悄悄对索朗扎西交代说：“你的眼光我信得过，要是次仁那孩子善良有担当，格桑又喜欢，哪怕远了点，我也愿意的。”
索朗扎西见他们这样抱在一起，也就将卓玛阿姨的话说了出来。1
格桑顿时愣住，眼中满是欣喜和幸福。
她一转过头，就见卓玛阿姨正站在楼梯口，笑着看着他们。
格桑连忙扑过去抱着她：“阿妈！你真好！”
次仁有些局促，但眼里满是坚定：“阿妈……不，阿佳，我一定会对格桑好的，不辜负您的期望。”
索朗扎西看着这一幕，也没再多说，朝卓玛阿姨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格桑却叫住了他：“阿吾，等一下。”
她从怀里拿出那串颜昭棠送给索朗扎西的手绳。
“你之前借给我的手绳，我已经学会了编法，现在可以完璧归赵了。”
索朗扎西点点头，接过手绳，听到格桑交代。
“阿吾，你到时候见到昭棠姐姐，也跟她说下我要结婚的好消息。”
“好。”
索朗扎西回了家，给唐卡进行开光仪式。
等仪式结束，天已经快黑了。
他才打开手机，准备给颜昭棠发去消息。
却只看到颜昭棠发来的信息：【那幅唐卡是我送给你和格桑的新婚礼物，婚礼我就不参加了……】
索朗扎西心头猛地一撞，顿时皱起眉头。
他直接发过去一句：【什么婚礼？】
消息发过去却被拒收了。
索朗扎西看着屏幕里那个红色感叹号，眉头皱得更紧，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思索了一瞬，下楼骑上马，去往颜昭棠的宿舍。
夜色在身后蔓延，等他到了颜昭棠门口，星子已经缀在天边。
索朗扎西轻轻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
按照他对颜昭棠的了解，这个时间，她应该没睡才对。
他眉头一皱，又加重力气敲了敲。
回应他的还是一阵空荡。
索朗扎西眉心皱得更紧，下一秒，隔壁的门打开，颜昭棠的同事露了脸。
“索朗扎西？”她眸间震惊，话语中满是诧异，“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昭棠呢？”
索朗扎西没回答，直接提问。
却见同事蹙了蹙眉头：“颜昭棠去阿里了，下午走的……你不知道吗？”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索朗扎西心中一震，素来冰霜的脸上显出一丝震惊。
他强压着翻涌的心绪，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索朗扎西的心随着她的话沉入谷底——
“她自请调去阿里当驻地医生，以后都不回来了。”
索朗扎西知道颜昭棠离开的消息时，她已经到了拉萨，踏上了前往阿里的火车。
夜色深黑浓郁，星子闪烁在天边。
来藏区之前，她在繁华都市的霓虹灯下，很少见到星星。
可现在，她待了两年，早已习惯了抬头就能看见星星，低头就是草原的日子。
现在还在挑剔拉萨灯光太亮，星星太少。
“还没有林芝的多……”
此话一出，她心间一颤，立刻止住了话头，轻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离开，怎么还能把林芝挂在嘴边？
颜昭棠收回视线，拖着行李走到自己的位置。
她的票是硬卧，只需睡上一晚，就会在明早八点到达阿里，再转乘汽车前往驻地。
对着票找到自己的位置后，颜昭棠放好了行李，简单洗漱过，便上了床。
戴上眼罩，睡上一晚，明早便是新的征程。
只是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手机悄悄亮了一下。
第二日火车到站，颜昭棠出了站。
正准备打电话联系来接她的人，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关了机。
“真是不巧……”9
她摇了摇头，将手机放进兜里，看着站外等候的人群。
颜昭棠依稀记得，领导曾说过，阿里的路况艰险，代步车都是悍马。
这个特征在的话，应该比较好找一些吧……
她停下脚步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要找的人。
无他，那辆悍马实在太显眼了。
在一众出租车和小轿车中，黑色悍马像是黑帮老大，生生比别人高一个头。
那倚在车旁的男人，应该就是接洽她的人了。
那人也看见颜昭棠，微微仰头打招呼，向她走了过来。
刚才远看只觉得他身量高大，这么一走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突然袭来。
颜昭棠身高一米七，自认在女生里不算矮的，却还要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眸。
“颜医生吧？我叫夏吾，是***医疗队驻阿里分队派来接你的。”
男人勾唇轻笑，惹得颜昭棠愣了一瞬。
他一双含情桃花眼，似水柔情，日光洒在他眼眸，仿佛一潭细碎星光。
而这一笑，却露出颊边一颗小梨涡。
更显温柔。
颜昭棠回神，赶紧点头，夏吾笑意更深，立刻从她手里接过行李。
“走吧，上车。”
颜昭棠赶紧跟上他的步伐上了车。
车驶向阿里驻地，颜昭棠看着男人认真的侧脸，有些疑惑：“夏吾……你是汉族吗？”
这名字实在特别，她第一次听。
夏吾轻笑了声，声音像是山上的泉水，清冽而温柔：“我是藏族，夏吾是藏族名字。”
他低声解释：“我母亲是汉族，又姓夏，便起了这个名字。”
颜昭棠点点头，心下了然。
怪不得刚才看他，总觉得长得不像是***。
她笑着附和：“这名字很好听，你母亲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夏吾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只岔开了话题，介绍起驻阿里的医疗队。
这么走了一上午，才终于到了阿里驻地。
刚下车，颜昭棠就被人群拥住，还没反应过来，一根哈达便落在了颈上。
“欢迎颜昭棠医生来到阿里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