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辰这日恰逢月圆,我的意中人裴行简在千灯观燃灯千盏
可惜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他的心上人
裴行简素来生得好看,他便是什么也不做,走在路上,也要被人多看两眼的,何况是中秋夜燃灯千盏这样轰动的事千灯观一度被赶来瞧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可是从华灯初上到月挂中天,裴行简的心上人也没有出现
有围观的小孩沉不住气,等来等去不见人,打了呵欠上前去拉他的衣角
大哥哥,***子怎么还没来
裴行简弯下腰,拍拍小孩的头,又递过去一块糖
他其实并未成婚,但闻言也没有辩驳,只是淡淡笑着说她大抵太忙了
裴行简在观外站了两个时辰,我借口祈福,也在观内的***上跪了两个时辰其间见夜深露重,捐了香火钱,请观内的小道士代为送去一件驱寒的大氅
围观的人耐不住寒凉,早早都散了,到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
一个在观内,一个在观外
皆是茕茕孑立,孑然一身
裴行简走时,回观内归还大氅
他见到跪在***上的我,微怔,然后叫我的名字
阿瑶
我略同他笑了一笑,纵有万语千言,一开口,也只是说好巧
千灯观的李道长是我忘年交,他知我心事,便有意道眼见要宵禁,天黑路滑,陆居士一个***恐有意外,裴居士,不知你可方便相送
裴行简略作沉吟,最后应了
我们两家相隔不远,都住长安道
从千灯观到长安道,要走一刻钟
我在***上诚心求了两个时辰,才换来这一刻钟同行,可惜裴行简同我,并没有什么话聊
毕竟如今我们两个,关系很是尴尬
裴行简是千百年难得的奇才,十岁便入天机阁,待他十五岁破阵而出,便被请进皇宫,做了教习六艺的太傅
圣上曾经给他赐过一回婚,可惜裴行简拒了,他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既有心上人,那便该早早成婚才是
可不知怎的,一直拖到裴行简二十一岁,也没有听得他府上传出什么动静
有人便说,裴大人莫非是不想娶圣上赐婚的那位姑娘,所以才故意胡诌出一位心上人,好从圣上那里搪塞过去
有言官曾上折子,***裴行简有欺君之嫌天子关起门来,同裴行简说了一回话,等上书房的门再开,那些多事的言官就都挨了责罚
于是大家便都晓得了,裴大人是真的有心上人,不然天子不可能不追究他欺君之罪只是——他那个心上人究竟是谁
传来传去,众说纷纭,有说心上人已经香消玉殒早早去了的,有说那心上人已嫁他人的,甚至有说他好龙阳的
种种说法,裴行简付之一笑,他并不在意自己成为笑谈
他的心上人不识庐山真面目,但他那个差点成未婚妻的配婚对象,大家倒是都知道
不巧得紧,婚约那头,正是区区不才在下陆瑶
我自年少识得他,然后暗自喜欢他很多年
赐婚一事后,裴行简再遇见我,总是有意无意避嫌
于是我们从两个熟人变成了两个不大相熟的熟人
倘若……
倘若裴行简没有心上人的话,圣上赐的这一桩婚,除却为朝堂局势的考量,其实也不能全算是乱点鸳鸯谱
裴行简出身百年世家,我也出自名门之后
他是不世出的天才少年,至于我,我年少时曾经很是荒唐过一阵,可遇见裴行简后,悉数都改好了,这些年潜心学下来,能抚琴奏乐,能七步成诗,又做得一手好画,如今在盛京城,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
虽然,同裴行简比起来,我这点才女的名头,实在不够看但他已超出同龄人太多,要找完全与他势均力敌的女子,或许数万人里也难寻一个
所以这桩婚,大体也能配得上一句相得益彰
可惜他有心上人
有道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裴行简的心上人,街头百姓不知
但作为他身边亲近之人,我是知晓的
那心上人名唤璇玑,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听闻公主出生时,天有异象,她自幼被养在海外的仙岛上,一直到十五岁才回来据说邻国那位从不露面、有仙人之称的大祭司曾有意收她为徒,但她最后还是入天机阁,做了裴行简同门的小师妹
我曾经在宫宴上远远见过璇玑公主一面,明媚鲜活,睫下一点朱砂痣,像三月开得最盛的海棠花,是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我虽爱慕裴行简,可面对璇玑公主,却也不得不承认,公主国色天香,是与裴行简更相配之人
有一回我无意撞见他们雨里赏花,公主殿下指着裴行简腰上悬着的一块云纹玉佩说不好看,换那个小猫的,像你
而裴行简也就真的接话道嗯,明日换了
我所熟悉的裴行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小猫,他从未在我面前表露出过这一面,想来是与公主殿下极其亲密当时我以为他们很快便要定亲,可不知怎的,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结果
裴行简等了公主一年又一年
从他的十九岁到二十一岁未娶
他同公主一日没有结果,我便一日不肯死心
于是我也陪着他,等了一年又一年
从我的十五岁到十七岁未嫁
我同裴行简走在无人的长街上,夜色如水,整整两个时辰,他那千盏明灯都已经不知飘散到何处去,再看不见了,夜空之中,只余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这模样像极了我们初遇之时,曾经把酒共赏的那一轮明月
我忽就觉得十分委屈
只是不知道是替自己委屈,还是替他委屈
我问他两个时辰也不找个椅子歇歇脚,不累吗
裴行简道坐下了,怕一眼望不见她,又怕她来了,一时找不见我
他少年天才,涉及情爱,却只用最笨拙似木头的法子我一窒,簇起眉尖,恨其不争道空等一场,你不生气
裴行简略垂下眼睫,再抬起头来,神情十分平静有什么好生气此夜燃灯千盏,总有一盏能飘往她看得见的地方,如此便也不算白等了
你就那么喜欢她
裴行简想也没想便弯起眉眼,微笑道是啊
我自年少时就好端端放在心上的人,一个人孤零零在夜风中站了两个时辰,他说他不算白等,可是周身落寞又能骗得过谁
但他还是甘之如饴地说——是啊——我好喜欢她
我知道,情爱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不是一句谁是谁非能讲得清楚的有付出不一定要强求回报,毕竟付出是一件一厢情愿的事情倘若裴行简自己都不觉得委屈,那旁人实是不必替他委屈
可我却还是觉得很难过
我不晓得璇玑公主到底为什么没能赴约——哪怕托人递个口信,又或者传个信号也好啊,他们同门的师兄妹,一定有***的
倘若是我的话,一定飞奔着就来了
相顾无言,各自闷闷行了一段路路遇行色匆匆的小贩,肩上挑着尚未卖完的馅饼
念及身边这个人吹了两个时辰冷风,吃些东西能驱寒,我压下一口闷气,叫住小贩,让他卖两个肉饼来
递给裴行简,裴行简说,他不饿
他如今同我避嫌避得厉害,这次送我回府,是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做的同行一路已是不易,若再共食夜宵,瞧着实在有些亲密
雾气缭绕,渐生渐浓我把馅饼强行塞进裴行简手里,没个好气道不是怕你饿,是本***看那小贩没卖完东西,日行一善罢了你要不吃,就拿着暖手吧
这日是我生辰,只有一块半温的肉饼
我想起我年岁尚小时,裴行简会带我去吃长寿面
那时他宠我宠得厉害吃过面,我耍赖不想走,他就会背着我,走很长的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过璀璨烟火,然后把我送回家
盛京城大大小小的路,他大都背着我走过
可是,后来,他遇见璇玑公主
于是他突然就不对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