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眠脑海中闪过顾瑾桑的脸。
她猛地攥紧手转身，拔腿就往顾瑾桑的府邸奔去。
顾府的牌匾已经换了。
丞相被罢免的第二天，他便擢升成了大将军。
而他帝师的身份依旧没有公布，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又或是还要骗哪一家。
苏照眠看着那将军牌匾，只觉得荒谬可笑。
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成为曾经爱人的最大功勋。
她闯入府中时，顾瑾桑正坐在厅中喝茶，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只是看着她身上的男装，轻笑一声：“今日那人果然是你。”
原来今日他认出来了。
但或许觉得认识自己这样的人是个耻辱，又或者，他不愿让那个阿月看见自己。
定了定神，她红着眼问：“联合百官上书说要对我爹处以极刑的人是你吗？”
“是。”顾瑾桑答得云淡风轻。
然而这一个字，却如同一柄重锤砸在苏照眠心上，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为什么？”她喉咙中有血腥味溢出，“为什么不愿放我爹一条生路？”
“我不否认我爹有错，可如今他已经散尽家财，为官多年，他也曾为百姓做出过贡献。”
“他督造的水渠堤坝，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西北雪灾时，是他亲自去放的粮食……”
“够了。”顾瑾桑重重放下茶杯，“要怪，只怪你爹在朝中树敌众多，那点功劳，早就被他造的孽抹杀了。”
苏照眠咽下喉中的血，哑声道：“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爹？”
顾瑾桑定定看了她半晌，突然说：“我曾说过，无论你爹是不是丞相，我都会娶你。”
“利用你的感情，是我之错，只要你嫁入顾府，我便保你爹一命。”
苏照眠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娶我？你要娶的，不是宋盈月吗？”
顾瑾桑眼眸暗得让人看不分明。
良久，他慢条斯理地道：“阿月为妻，你为妾。”
为妾？
苏照眠心脏处涌起一股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愤怒，两相夹杂，竟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蓦地，一口血从苏照眠口中喷薄而出。
她抹了把唇边的血，死死看向顾瑾桑：“顾瑾桑，你何必如此辱我？”
顾瑾桑冷冷道：“口口声声要救你爹，却连这点屈辱都受不了吗？”
苏照眠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爹爹慈爱笑容和鬓边白发。
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血腥味。
“我嫁！”
顾瑾桑笑了笑，掩去眼中深沉。
“好，十五日后，你与阿月一同入府。”
苏照眠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中。
顾瑾桑动作很快。
没过几日，苏淮山的判决便下来，改为流放岭南。
京城城门外，苏照眠看着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苏淮山，眼泪再也忍不住。
“爹！”苏照眠扑到他怀中。
苏淮山双眼湿润，轻轻拍着苏照眠的背：“照眠乖，不哭，只要活着，总会再见的。”
苏照眠抹了把眼泪，轻声道：“爹，等女儿去接你。”
分开时，苏淮山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爹一走，你便回老家，爹爹为你置办的资产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苏照眠没有告诉苏淮山自己即将入顾府为妾。
为了让他放心，点了点头生生扯出一抹笑：“爹爹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苏淮山走后，仆从遣散，偌大的苏府便只剩下了苏照眠一人。
她经常坐在空无一人的后院中出神。
这天，一片枯叶轻轻落到了她的脚边。
抬头一看，周围的树早已变秃，只剩几片枯叶零落地挂在枝头。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深秋时的苏府，竟如此萧条清冷。
苏照眠做了一个梦。
就在苏府的琵琶树下，父亲冲着她笑。
“照眠，你娘走后，爹逐渐失去了做官的本心，做错了很多事。”
“所以无论怎样的结局，都是爹的罪孽，爹该受着。”
“现在爹要去找你娘了，照眠，要好好活下去啊，不要恨！”
说完这句话，父亲的身影一点点消散。
苏照眠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眼珠麻木地动了动，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嫁到了顾府，这是她的新房。
抬眸望去，之前的红绸已经被拆下。
苏照眠坐起身来，只觉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一个小丫鬟看见她起身，惊喜道：“侧夫人您醒啦？奴婢是将军派来伺候您的，您可以唤奴婢海棠。”
苏照眠顿了顿，问：“海棠，我昏睡了多久？”
话说出口，她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刀划过一样刺痛，声音也喑哑难听。
“您已经昏睡了两日。”
苏照眠神情木然，没再说话。
海棠小心翼翼试探：“那奴婢伺候您梳洗？”
苏照眠闻言，面无表情起身坐在铜镜前，任海棠给她梳发髻。
“顾瑾桑呢？”这是她今日开口说的第二句话。
“回侧夫人，将军一大早便上朝去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梳完头发，海棠欲言又止。
苏照眠看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海棠，有什么话便直说。”
海棠本来听闻前丞相千金十分不好伺候，见她除了脸色冰冷一些，无论说话还是举动，都并无任何为难人之处，于是大着胆子开口。
“侧夫人，依规矩，新婚第二日您需要去向夫人奉茶请安，可您昨日昏迷不醒，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1
“听说，听说新夫人昨日已经不高兴了。”
苏照眠一愣，脑海中浮现出宋盈月那副柔弱温婉的样子。
见她不说话，海棠急忙道：“奴婢这就去与夫人说您着了风寒，病得卧床不起！”
苏照眠拦住她：“无妨，我去。”
她如今，不过一个妾而已。
正堂之上，雍容华贵的女子端坐正中。
“听闻妹妹昨日身子不适，现如今可好些了。”宋盈月的声音带着笑意。
“已无大碍，多谢夫人关心。”
苏照眠站在她面前，端着一杯茶，躬身递过去：“夫人，喝茶。”
没有足够的能力逃离这里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
对面，宋盈月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与不屑。
什么丞相千金，也不过如此。
她久久没有动作，久到苏照眠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宋盈月才开口道：“既是敬茶，合该跪下才撑得起一个敬字。”
苏照眠倏然抬头看去，撞进一双满是炫耀与恶意的眼眸。
看着那人唇边的笑，她突然有些不明白，顾瑾桑到底喜欢上这个女子什么。
“你看什么？”宋盈月问，“难道本夫人说得不对？”
苏照眠以前即便再骄纵，也没有让人跪着伺候过。
她将那茶放在一旁：“这茶凉了，夫人若是不喝便罢。”
宋盈月骤然变色，刚要斥责，门外一声低沉冰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茶若是凉了便再换一盏，让你跪你便跪！”
苏照眠神色忽然一滞，转身往身后看去。
一张凌厉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果然是顾瑾桑。
“苏照眠，别忘了现在自己的身份！以后再无人护着你。”
他的声音中带着警告与压迫。
苏照眠紧咬着唇，因为太过用力，她唇都被咬破，泛出血腥味。
但她没有说话，只倔强地站在那里。
“瑾桑，妹妹既然不想跪，就不要逼她了。”宋盈月轻声劝慰，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
“妹妹当初毕竟身份高贵，一时转换不过来也正常。”
顾瑾桑听闻，眉头拧得更紧，冲宋盈月身后的婆子道：“教教她规矩。”
“是，大人。”
说完，那个婆子立时上前带着两个丫鬟上前钳住苏照眠手臂。
苏照眠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膝盖后弯处被人狠狠一踹。
沉闷的一声响，她双腿磕在地上，几乎怀疑自己膝盖断裂。
顾瑾桑语气阴沉：“把茶端给她！”
很快，一个下人便托着茶盘走到了苏照眠面前：“侧夫人，请吧……”
跪都跪了，奉茶又如何？
她要听爹的，咬着牙，忍着辱，好好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
愣了片刻，苏照眠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缓缓直起身，端起了面前盛有茶水的盖碗。
茶水很烫。
她双手微微颤抖着将茶奉上。
宋盈月微笑着伸出手，却在要靠近时，手突然一歪，滚烫的茶水顿时洒在了苏照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