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被子女合伙送进了瓦罐洞,任由他自生自灭。
我爸爸孝顺,每天会端上一碗饭放在洞口。
等到离开的时再添上一块砖。
过了一个月,
洞口的饭没人动了,
又过了几天,
洞口被砖完全封死。
隔天中元节,爷爷托着满身的污垢,回来了。
1。
我爷爷今年刚满五十九岁。
按山上习俗来说,满六十岁的老人才会被送进瓦罐坟。
可前不久,上面突然传出了山里居民需要动迁的消息。
大伯二伯沸腾了,
半夜到我家找到我爸。
我躲在门外,
偷听到他们悄悄商量,要提前将爷爷送进瓦罐坟。
毕竟他们很快就要去往大城市,过上崭新的生活。
谁也不愿意带着个年迈的拖油瓶。
我爸起初并不同意,与大伯二伯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大家闹得不欢而散。
大伯走的时候撂下一句。
【你不同意的话,爸就归你养了!别来沾我们!】
我爸愁得。
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没过几天,他沉默着跟大伯二伯一起将爷爷抬上了山。
原因无它。
家里条件不允许。
妈妈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爸爸独自将我带大。
在这深山里,单亲爸爸带娃并不容易。
可他却忘了,大伯二伯也忘了。
爷爷是如何一把屎一把尿把三个儿子托着拉扯大的。
爷爷躺在担架上,不住地流泪,“儿啊,爹不会吃太多粮食,一天给我吃一顿就好,瓦罐坟里太黑,我害怕。”
爸爸不忍地撇开了脸。
大伯不耐烦地开口道:“爸,别闹了,我们哪里有时间管你啊,反正山里的老人都要进瓦罐坟,你只不过比别人早一年而已,没差太多。”
二伯连忙附和。
爷爷不说话了。
花白的头发在太阳底下反光,亮的人刺眼。
他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皮耷拉下来,包裹住上半个眼睛,牙齿也早就掉光,上嘴皮没了牙齿的支撑,整个兜了下来。
按理来说,爷爷才五十九岁,本不应该如此衰老。
可没办法。
家里没钱,所有的开销都花在了他三个心爱的儿子身上。
十天有八天都是没有吃饱的。
缺了营养,又常年劳累。
日积月累下来,爷爷看起来竟比同龄人都老上不少。
可这些,都没有被他的儿子们看在眼里。
到了瓦罐坟。
大伯将爷爷抱进洞里。
洞子很小,挖的时候二伯嫌费劲,爷爷只能勉强趴在里面。
他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出来。
他太害怕了,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他疯狂地哀求着眼前他疼爱着长大的儿子们。
“求求你们,带我回家吧,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说着,一股尿***味弥漫在空气中。
大伯嫌弃得捂住鼻子,“爸,你这都尿***了,怎么可能不给我们添麻烦。”
爸爸看不下去自己父亲这样悲惨的样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走到远处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大伯二伯早已不见踪影。
只剩下爷爷孤独地趴在洞子里,流着眼泪,眼巴巴地看着爸爸离开的方向。
2。
孝顺点儿的儿女会在老人被送进瓦罐坟时,每天给老人送饭。
大伯二伯嗤之以鼻。
都被送进瓦罐坟了。
吃饭顶什么用,反正都会死。
此举完全是浪费粮食。
只有爸爸,每天寝食难安,最终还是决定,每天都去给爷爷送饭吃。
可每次回来,爸爸的精神状态都会差上一分。
我问爸爸,爷爷去哪儿了?
爸爸说,爷爷现在住在山上的洞洞里,每天都在跟山里的小动物们玩儿。
等他玩儿够了,才会回家。
我很好奇。
我也想跟爷爷一起和小动物玩。
过了好几天,爸爸打好饭又要出门。
我连忙跑过去,“爸爸,我想跟你一起去,我好久没看见爷爷了,我想他。”
爸爸慌乱了一瞬,“不行,家里得有人保护小鸡。不然有黄鼠狼来把小鸡给我们吃掉了。”
爸爸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坐在小板凳上想啊想。
爷爷比小鸡更重要点。
我是个不听话的小孩,所以我偷偷跟上爸爸出了门。
走了好远好远,周围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天也越来越黑了。
冷风吹过我的耳畔,凉得我一激灵。
我在远处跟着爸爸,见他走到一个半封闭式的洞洞面前。
“爸,我给你送饭来了。”
里面静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爸爸僵在那里,过了很久,跪在快要封口的窑洞面前。
朝洞口重重地磕了个头,他把头抵在地面上,良久,没有起身。
我好奇地踮起脚尖往洞洞里面张望。
黑漆漆地,什么也没有看见。
奇怪,爸爸刚才好像哭了。
等他走后,我走到洞口面前,蹲下,将脸凑近洞洞上面唯一的缺口。
“爷爷?爷爷你在里面吗?爷......”
看清里面的一瞬间。
我猛地往后一退,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我看见,爷爷躺在窑洞里面,成群的老鼠正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吱吱——”叫个不停。
一只巨大的老鼠,正在啃食他的脸。
可爷爷只是双眼瞪大,没有半点声息。
我最怕老鼠一类的东西,只要想到,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没想到爷爷这么厉害。
我咽了咽口水。
“爷爷,我就先走啦,我不喜欢老鼠,下次有其他的小动物,我再来找你玩儿。”
说完,我打了个寒颤,拔腿就跑。
当晚,我发起了高烧。
脑子里全是爷爷光怪陆离的脸。
他偶尔看着我哭泣。
哭了几秒又慈祥地笑了起来。
我喊他,他也只是看着我笑,没有回答。
我跑上去想要抱抱爷爷。
没想到,爷爷的脸开始腐烂,腐朽的皮肉开始掉落。
他的笑脸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咧到了耳边......
我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
爸爸担忧地看着我。
“爸爸,咱们把爷爷接回来吧,我梦到爷爷生气了,我叫他,他也不搭理我,后来他就变成了个很可怕的怪物。”
“好吗?嗯?”我急切地想要让爸爸同意,快要哭出声来。
爸爸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乖乖,别怕,爷爷最爱你了,不会不理你的。”
闻言,我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爷爷最爱我,他最爱我...”
天刚蒙蒙亮,大伯和二伯带着全家都来了我们家。
今天是中元节。
每年这天,大家都会来到我们家,准备一起祭祖。
“爷爷今天还不回来吗?”我看着正在包黄纸的大人们说。
他们面面相觑,大伯笑了,“***,以后别再问这问题,爷爷去世了,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可能,爷爷不是在洞洞里跟老鼠玩儿吗?我看到了。”
“什么时候?”
我心虚地看了爸爸一眼,说道,“就昨天,我跟在爸爸后面去给爷爷送饭了,看见爷爷躺在洞里一动不动,一群老鼠在他身上窜来窜去。”“他们不是在玩儿游戏吗?”
大娘呕出了声,一脸嫌弃,“哎哟,***,别再说了,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是就是,说什么呢?本来这日子就晦气,别再说了,怪吓人的。”二娘搭腔。
“咳咳——”
此时,一道苍老虚弱的咳嗽声从大门口传来。
“爷爷!”看清门口的人,我高兴地跑过去抱住他。
“爷爷,你回来啦!山上好玩吗?下次你要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爷爷佝偻着背,摸摸我的头,浑浊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我,缓缓开口,“好。”
我高兴地牵着爷爷进屋。
屋里的人脸色难看,像见了鬼似的,下意识往后缩。
爸爸见状,上前把我一把抱进怀里远离爷爷,眼睛看着爷爷带着恐惧和警惕。
大伯吓得一抖,浊黄的液体从他裤腿里流出。
“大伯,你羞羞,***三岁就不尿裤子了。”我大声嘲笑着大伯。
屋里的人好像不觉得好笑,只一个劲儿盯着爷爷看。
像是要把他盯出个窟窿。
我皱了皱眉,挣开爸爸的怀抱,上前拉过爷爷,让他坐。
我爬上爷爷的膝盖,缩进爷爷怀里。
“爷爷,你心跳得好快!”
心跳?
大伯二伯回过神来,欲言又止,“爸,你怎么......”
爷爷的视线从我身上游移到他三个儿子身上,带着些审视,然后抱紧我,“有好心人路过把我救了出来。”
闻言,爸爸脸上一个月来的愧疚和痛苦神色,蓦地变成了轻松。
大伯和二伯的脸色从恐惧逐渐变成了不耐烦,像是去了趟四川,会变脸。
大娘小声嘀咕着,“谁啊,多管闲事。”
霎时,爷爷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扎向说话的人。
大娘害怕地避开了爷爷的视线。
也不怪大娘害怕,实在是现在的爷爷与从前相比实在大相径庭,从前的爷爷温柔慈祥。
可现在,我缩在爷爷怀里,觉得现在的爷爷太过阴鸷,浑身散发出一股死气。
“明天去城里转一圈吧。”爷爷盯着大伯说了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
可或许是此时爷爷的归来和他的改变震慑住了大家,所有人都没有对爷爷的话表示质疑。
晚上,在大伯二伯的疯狂推拒下。
爷爷在我家住了下来,睡在我的隔壁。
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起床去找爷爷玩。
可谁知,隔壁床上空无一人。
回房间时,我看见,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月光下。
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4。
第二天傍晚。
大伯兴高采烈地冲进大门,到处叫喊着想找爷爷。
我爸问他怎么了。
他说,他听爷爷的话今天去了一趟城里。
路过河边时,跳下水救了一个溺水的人,那人是什么集团董事长,为了感谢他,给了他一大笔钱。
大伯乐疯了。
逮着谁就缠着谁。
说他发财了。
他认定是爷爷说的话成了真。
不一会儿,二伯一家也来了,听说了这件事半信半疑。
也对,这事也可能只是个巧合。
可二伯看向爷爷的眼神,却是热切的。
爷爷吹吹滚烫的茶,轻抿一口。
那架势,颇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采。
爷爷缓缓开口,“老二,去买张***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二伯一愣,眉开眼笑,掉头就冲出大门。
我知道,他一定是去买***了。
二伯,从来就爱赌。
不出所料,二伯中了,中了笔山里人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大钱。
从那天开始,爷爷在家里的地位与从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爷爷是被众人嫌弃的对象。
现在,爷爷被众人当成了宝贝。
我家里,也突然开始门庭若市,原本的两人之家,因为爷爷,瞬间热闹了起来。
他们围绕着爷爷要这个要那个,爷爷都欣然应允。
可***好像一头怪兽,裹挟人头也不回地掉进深渊。
他们沉浸在爷爷脱口给他们的财富中,被冲昏了头。
谁也没有发现,爷爷身上,日复一日地散发出比前一日更加腐朽的,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