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一医院。
顶楼的VIP病房中,医生拿着手里催孕针进退两难。
“怀孕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今天这针你必须打!”
任母高声说着,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大有一副说不通就动手的架势。
桑珊依看着强横霸蛮的婆婆,一贯清冷的脸上闪过无奈。
近半年,她药也吃了,针也打了。
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青紫针孔,一碰就疼,可还是没有怀上孩子。
事已至此,桑珊依已经不想再受这种苦。
她钻攥紧手指,叹了口气:“我命中无子,就算是打了针,也无济于事……”
“神神叨叨!”
任母怒声打断,横眉看向一旁的保镖:“给我按住她,医生多备几针,今天一起给她打进去!”
闻言,桑珊依秀眉一拧,下意识勾动指尖,想掐指算诀今天是吉是凶。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独特的低沉男声。
“都住手!”
桑珊依捏诀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高定西装、面如冠玉的男人走了进来,只是他剑眉微微冷凝着,周身气势不怒而威。
赫然是桑珊依结婚五年的丈夫——任默青。
桑珊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往向任默青的目光眼波流转:“默青。”
任默青眉眼间冷意消融,上前握住她的指尖:“不要轻易算卦,会影响到你。”
“我还想和你一起活到白头,做一对幸福的老夫老妻。”
男人话里盛满了爱意,桑珊依心里划过暖意。
掐诀算卦是占卜未来,属于窥探天机。
只要开始算,就会对卜卦的人的身体产生影响。
所以任默青见不得她掐诀算卦。
但她从小在在京郊的天清观长大,掐指算卦是她的习惯。
十八岁时,一道神乎其神六爻卦名动京海。
算出京海的落魄家族任家,未来八年必定东山再起,万事顺遂。
二十一岁,桑珊依出观入世,下山嫁给任默青,结婚五年,任家果然节节高升。
在她的气运加成下,如今的任家已经是京海的权贵顶流。
只是滔天的富贵需要代价,桑珊依命中注定无子。
任默青语气强硬:“妈,没孩子就没孩子,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别怪我翻脸!”
任母一噎,接着胸膛剧烈起伏低骂一声:“这哪里是娶了个仙姑,分明就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
说完怒气冲冲的离开病房。
桑珊依心口微刺,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
任默青放在她腰间的大掌骤然收紧:“不试了,以后都不试了,我不想你再受任何伤害。”
桑珊依点了点头,忍不住和他十指紧扣。
第一万次庆幸自己没有选错人。
任默青宽慰的笑了笑,牵紧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公司还有事,你陪我去处理好不好?”
他这样说,桑珊依哪里能拒绝。
两人黏黏腻腻的出了医院,直奔公司。
半个小时后,任氏集团总裁办。
任默青正在看文件。
秘书阮楠端着茶推门而入,放在桑珊依面前:“夫人,请用。”
桑珊依放下手中的杂志,抬眸看向阮楠。
阮楠穿着得体的职业装,眉眼间满是媚态。
只一眼,桑珊依就看出她最近的爱情线不错:“恭喜。”
阮楠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夫人在恭喜什么?”
桑珊依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间,轻声祝贺:“你怀孕了,最近别太劳累。”
一句话,让总裁椅里的任默青动作滞住,脸色骤变。
阮楠脸上闪过慌乱,却又握紧指节:“听说夫人算卦的本事通晓天地,能不能帮我算算这个孩子有没有未来?”
任默青面沉如水,冷声呵斥:“夫人什么身份,你也配让她给你算,滚出去!”
结婚多年,桑珊依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她柔声安抚:“没事,这是善缘。”
说完,抬手看了眼腕表,掐指算卦。
不想才掐完一指,她就脸色发白,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个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的丈夫,语气发颤。
“任默青,我算出阮楠肚子里孩子,和你有亲缘。”
桑珊依脑子里一片空白。
感情上,她和任默青结婚后一直恩爱有加,不相信任默青会变心。
可理智却很难怀疑自己的算出来的卦不对。
任默青坐在总裁椅里,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阮楠身体僵硬,慌张鞠躬向桑珊依赔笑:“夫人真会说笑,我这种小人物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和任总有亲缘。”
说完,她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任默青立即起身,握住桑珊依掐诀的指尖:“依依,你这卦错的实在太离谱。”
“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怎么可能会出轨?”
自学卦开始,桑珊依就没有算错过。
如果不是入世嫁给任默青,她会是天清观最年轻的观主。
可眼前的男人却神色坦荡,清澈的眼神中没有一丝隐瞒。
第一次,桑珊依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松开指尖掐好的决,低声喃喃:“或许真的是我算错了。”
任默青紧拧的剑眉缓缓松开,温柔的抱住她:“一定是我妈最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等我忙完这阵,就陪你去白玉山泡温泉好不好?”
白玉山温泉是任默青不顾任母的反对,花了上亿盘下,为了桑珊依造的人工温泉。
仅仅只是因为听说那里灵气足,会对桑珊依的修行有帮助。
他说:“我以前穷过,钱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你出现之后,我就想把最重要的东西都送给你。”
是了。
任默青这样爱她,阮楠的孩子怎么会和他有亲缘?
况且当年下山时,桑珊依给自己种下了情蛊。
只要任默青对别人动心,她就会忘记一件关于他的事情。
而刚刚提起孩子时,体内的情蛊安安静静并没有发作。
桑珊依弯起唇角,柔声应下:“好。”
见她重新展露笑颜,任默青终于松了口气。
下班时,桑珊依有事先离开。
不想一出门,就看见阮楠的座位空了,任默青的助理程锋睿正在收拾坐上的文件。
桑珊依心念一动,上前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程锋睿冷着脸,毕恭毕敬的回答:“任总说阮楠居心不良,必须开除处理。”
用了三年的秘书,任默青说开就开。
可见心里确实没有阮楠。
桑珊依默默松了口气,心里的隔阂彻底散去。
接下来几天。
任默青夜夜都缠着她,闹到天亮才肯罢休。
周末,出发去白玉山温泉前,任默青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急匆匆走了。
定好的温泉之行,只能取消。
她的期待落空,索性接了王太太的邀约去她家看风水。
结束后,王太太拿出手给桑珊依机转账。
接着忽然看见什么,试探的开口:“桑天师,您最近和任总感情还好吗?”
桑珊依不明所以:“什么?”
“我跟你说,男人可一定要看紧了,不然像你家任总这样的,很容易就被外面那些小贱蹄子勾走的!”
说着,王太太把手机递到桑珊依面前:“你看,我老公刚发过来的,说是在白玉山看见了你家任总!”
桑珊依垂眸去看。
不料只一眼,就叫她怔在原地,浑身血液倒流。
照片上,她的丈夫任默青,正和已经被开除的阮楠泡在她最爱的温泉池子里,吻的难舍难分。
亲密的接触如刀刺进她的眼里,寸寸剜开她的心。
早上任默青爽约时的画面如潮水涌上来。
他说公司的一个合同突然出了问题,他说做生意讲究的诚信。
他还说温泉什么时候都能泡,下次一定好好陪她。
桑珊依现在还记得,男人说这话时眼里的疼惜和歉疚。
甚至于任默青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狠狠吻了吻她才离开。
桑珊依当时真的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去。
哪里能想到,是陪阮楠去了……
想着,心口突然涌上一股剧烈的疼,像是被毒虫在不断啃噬,脑子也仿佛被生生撕裂开。
痛意钻心。
桑珊依霎时头晕目眩,接着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倒在王太太客厅的沙发上。
晕过去的最后一秒。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体内的情蛊发作了。
任默青真的爱上了别人。
坎卦,代表重重困难,难以突破。
也就是说,这段感情是桑珊依避无可避的劫。
她的心顿时一路坠进深渊,窗外暖风出来,也只能激起一身的寒意。
桑珊依僵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蓄回力气,将东西收好。
收着收着,她又想起当年玄机师兄将这些东西给她时说过的话。
“其实你不是师傅捡来的,而是被人送进观里。”
“当年你被人丢在山脚下,是大你几岁的任默青捡到将你送上山。”
桑珊依也终于记起,当年下山嫁给任默青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爱他,还是为了偿还之前的恩情。
无力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上来,几乎快要淹的她无法呼吸。
她至今都能想起玄机师兄脸上的担忧和无奈。
“不管此次下山结局如何,师兄和观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的退路。”
想到这,桑珊依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看来师兄早就算出自己会经历这一切!
只是天道因果,她必须自己承受。
她望着满是乌云的窗外,直觉眼睛涩得厉害。
沉默许久后,桑珊依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裹,准备回观。
天清观一直避世,屹立于京郊背牛顶顶峰,上下山都靠徒步。
到山下时,已是深夜。
桑珊依正准备上山,抬眸就看见一身白色长袍、仙风道骨的玄机立在不远处。
四目相对。
桑珊依脚步一顿,眼里闪过诧异:“师兄怎么在这?”
玄机一贯古井无波的眼里闪过担忧:“今早上香的时候,观外雀鸣不断,我就猜到你会回来,特意来接你上山。”
桑珊依心里划过一抹暖流,默默跟紧玄机的上山的步伐。
两个小时后,天清观三清殿内。
桑珊依用清水洗过手,抹布擦干,接着点燃香,恭敬的跪在祖师爷面前。
那一瞬,和任默青的过往如走马灯般闪过。
相伴五年,他的笑,他的好,和朝朝暮暮一点点一滴滴化作情丝,狠狠束缚住她的心。
桑珊依虔诚的扣了三个首。
“求祖师爷保佑我平安渡劫,情路平顺。”
说完,她小心翼翼将香插入香炉。
看着香烟袅袅,桑珊依一直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不想下一秒,刚刚点燃的香骤然拦腰断裂,砸在地上!
香灭了……
桑珊依顿时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看向师兄。
玄机眉心微蹙,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将香拾起,重新点了三炷香。
恭敬的拜了拜祖师爷,朗声道:“望祖师爷们保佑依依,让她平安度关,万事顺遂。”
玄机鲜少向祖师爷求什么。
上一次这样,还是在桑珊依下山入世嫁给任默青的时候,求的是:“希望祖师爷保佑依依幸福美满,平安喜乐。”
桑珊依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自从结婚后,她很少再回观里,每次回来也尽量挑师兄不在的时候,免得任默青误会。
没想到师兄心中毫无芥蒂,还是向以前那样,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
心里的酸胀几乎压抑快要溢出来,桑珊依对着师兄的背影低声喃喃:“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玄机疑惑回头,眼里罕见的露出几分不解。
桑珊依攥紧手指,脸上满是歉意:“以前默青一直误以为我们之间不止是同门之谊,我为他向你道歉。”
玄机深邃的眸光中闪过一抹异样,却又在桑珊依探究之前很快消逝。
他淡然的转移话题:“之前师傅叮嘱过,要替你把脉。”
接着伸出了手。
师命难违,桑珊依强忍着情绪伸出手,撩起衣袖。
搭上脉搏的那了那刻,玄机脸色骤变,连手指都开始发颤,显然是号出了情蛊。
情蛊对身体损耗极大,稍有不慎,就可能蛊死人亡!
想要取出蛊虫,就只能剖心。
许久之后,他才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苦?要是他对你不好,你大可以回观。”
桑珊依却望着门外的青山愣神。
任默青对她不好吗?
刚结婚时,合作方一个总裁在宴会上让桑珊依难堪,任默青直接折断了他的手臂。
他说依依,生意可以再做,钱可以再赚,但你只有一个。
只要有我在一天,谁也不能欺负你!
后来任氏蒸蒸日上,任默青更是把她捧在手心,千娇万宠,要星星不给月亮。
山间清风徐徐,和回忆一起化成刀,刀刀刺进桑珊依的骨髓。
她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他对我挺好的,从之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挺好的。”
可就是因为太好了,背叛才更加让她痛不欲生。
见她这样,玄机也只能轻声叮嘱:“你的房间没变,先休息,明日会有贵客上门。”
说完转身离开。
桑珊依思绪沉沉的看了眼祖师爷像,半响后才收起视线回房。
可哪怕是回到观中,她也依旧无法静心。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翌日清早。
桑珊依早早起来做早课。
不想一到三清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跪在那里,信誓旦旦得对着三清像认错。
“是我对不起依依,不该让她伤心惹她生气,只是孩子的事情是我母亲的毕生心愿,我不能不孝。”
任默青言之凿凿:“我发誓,只要孩子平安生下来,我就和阮楠断绝关系,否则就让任家气运断绝,家破人……”
桑珊依心一紧,立即出口制止:“默青!慎言!”
任默青高大的身躯一颤,立即回过头:“依依?”
他连夜上山,眉梢眼角满是疲惫,唯独看向桑珊依的眼神炽热明亮:“你原谅我了吗?”
桑珊依攥紧手指,‘原谅’两个字如同生铁一般卡在喉间。
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任默青的眸光黯了黯,也只剩沉默。
许久之后,他回头拿起面前竹筒签卦:“祖师爷在上,望你懂我诚心,让阮楠平安诞下麟儿!”
说完,任默青开始摇晃签筒。
不一会,竹筒中有卦签掉落在地。
桑珊依下意识垂眸去看,接着瞳仁一缩,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
卦象显示,这个孩子——
注定夭折!
三清殿中,沉香香云萦绕,三清神像庄严肃穆。
任默青凝着眉,看向签卦的眼里闪过疑惑:“依依,这个卦是什么意思?”
桑珊依知道任默青和任母的执念,也知道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期盼。
她看着地上的签卦。
‘注定夭折’四个字沉甸甸压在心上,让她欲言又止。
这时,玄机从后殿出来。
见地上有签,上前掐指算决。
桑珊依精神一紧,正想开口阻止。
不想下一秒,就见师兄望向任默青:“如果你是来求子嗣的……”
他顿了顿:“那我劝你尽早做好准备,这个孩子落不了地。”
任默青脸色骤变,眉宇间氤氲的怒气风雨欲来:“这不可能!”
接着,他猜忌质疑的眼光扫过桑珊依和玄机。
“究竟是这孩子落不了地,还是你们不愿意让阮楠这孩子落地!”
结婚至今,还是桑珊依第一听任默青这样疾言厉色的对自己说话。
胸腔翻涌的痛宛如万剑穿心。
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蛊虫在她心尖尖上啃噬撕咬,还是仅仅只是难过心痛。
目睹一切玄机忍无不住出言提醒:“任默青,这就是你跟依依说话的态度。”
“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求娶她时,在祖师爷面前许下的誓言吗?”
当年,桑珊依二十一岁时,背牛顶遭遇大雪封山,近乎断了所有退路。
山下人人都在传,天清观躲不过这次天灾。
偏任默青不信。
他独自一个人,一步一步爬上恍若天堑般的背牛顶。
到时,人已经跌跌撞撞、浑身是伤,几乎是强撑着才没倒下。
可见到桑珊依的那刻,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任家的传家之宝,一份价值上亿的满绿翡翠珠串,直接套在桑珊依的腕间。
又拉着她到三清神像面前跪下,郑重立誓。
“祖师爷在上,弟子任默青历经重重磨难踏雪而来,只为娶桑珊依为妻!”
“从今往后会事事以珊依为先,不让她受一点儿苦,我们之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大雪若要掩埋天清观,我就要陪她一起共赴白雪!”
“如果我的誓言没有做到,我任默青就家财散尽,惶惶而终!”
当时,或许上天也被任默青的深情打动。
阴沉已久的天空骤然放晴,冰雪消融。
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烟花满城,整个京海商圈都送来了祝福礼。
往日记忆锋利如剑,生生捅进桑珊依的胸口搅动。
扯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痛。
她看向任默青,男人脸色微变,接着漠然开口:“那又怎么样?玄机,我和依依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点。”
原来他记得。
他只是不在意了。
桑珊依的眼眶忽然被沉香熏得发涩,连指尖嵌入掌心也不自知。
玄机清冷出尘的脸上少见的有了怒意:“任默青你别忘了,如果没有依依,你们任家不可能有今天……”
“荒谬!”任默青眉眼森然,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我任默青能将任氏做到京海第一靠的是我自己,而不是靠什么卦象和这几具平平庸庸的泥塑!”
这句话将桑珊依砸的懵住。
她脸色苍白,气的声音都在发颤:“任默青,你觉得我们算的不对,就当做没有这回事就好。”
“但这是在三清殿,请你对祖师爷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话落,殿内一片沉寂。
任默青和桑珊依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像是自我折磨般,她不禁又想起从前。
每次争执,任默青就会率先低头顺着她。
堂堂总裁,竟然自己动手做蛋糕,淘古玩哄她高兴。
整个京海,都说任默青爱她高过公司,子嗣,甚至生命……
可究竟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幅摸样?
沉思间,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殿门前传来。
“桑天师,我来找孩子爸爸陪我去产检。”
桑珊依回首望去,和门口巧笑嫣兮的阮楠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