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间,张锋邀骆鸿去聚餐,要为结束四五年的宿舍生涯浮一大白,他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腰包迅速鼓了起来,刚在位置不错的地段,按揭买了套明亮宽敞的住宅,过几天就将搬离职工楼宿舍。
觥筹交错间,张锋将一杯白酒仰脖喝尽,斜着眼睛,死死盯在骆鸿脸上。
“作为兄弟,今儿我要借着酒劲,忠言逆耳劝你一句!骆鸿,从***的数学强师,混到初中教***平面几何,你究竟有没有捶胸反省过?”
骆鸿习惯了他讲大道理,也不着恼,呵呵一笑,起身给张锋又续满酒杯,“锋秘,你给高屋建瓴地破析破析,绕过表象直达本质,好好敲打敲打我这具麻木不仁的灵魂!”
张锋咧着嘴“啧”了两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之色,“一直说你是及时雨宋公明的智商,黑旋风李逵的修养,真***没有冤枉你!乔紫烟肯定不是能弹会唱的阎婆惜,你却跟每天服药的武大郞没什么两样,脑子轴得像泡在大西洋底的铁达尼号......”
骆鸿双手拱了拱,“锋秘,有话直说,没话喝酒!”
“酒要喝,话也要讲!据我观察,你仍然沉伦在乔紫烟的过往里难以自拔,任由感性支配你的行为,格局注定是打不开了!”
骆鸿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句,“这话怎么讲?”
“沉缅***逸,萎靡不振!不思进取,自甘***!人走了快两年了,你还是一副阴死阳活的模样,瞧了让人就生气!真就准备把职工楼住成了灵堂,才舍得离开?”
骆鸿举杯和张锋碰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长叹出一声,“流年不利啊!混迹在初中部,相当于被莫奇峰刺配到边塞了,他在位一天,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但话说回来,职工楼藏风聚气,没准就是我骆鸿悟道的龙场,创宗立派也未必遥不可及......”
“呵呸!”,张峰重重朝脚下吐了口浓痰,“所以说你格局打不开呢!除了莫奇峰,就找不到伯乐来相你这匹***之马了?今儿就来点化你,别再盯着名师一条道走到黑了,招子放亮点,姿态放低点,机会就在身边!”
见骆鸿不解,满眼都是质疑的神色,张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来听。
“伯乐不常有,但伯乐之子常有,我不到现在的层次,恐怕也不会知道,你们班几个自费生,来头都不小,不是地二代就是金二代,低调的其他二代也不乏其人!你想啊,都是十几岁的娃娃,正在三观养成的窗口期,你灌输人生理念时,不妨挟带些私货,或者携职业之便利,给孩子们尽可能多地,创造智商严重欠缺、考分极其落后的焦虑感,借家访或补习之机,与他们的爹地妈咪建立起稳固的人际关系,夯出一条你主宰的康庄大道!千万别学那帮习惯了内卷的瞎子,硬要在一片浑水里摸着烂泥过河......”
骆鸿啼笑皆非,给自己和张锋又各自续上一杯,笑道:“锋秘,你这明修教育,暗度裙带的妙计,是不是早在莫奇峰身上用得炉火纯青了?”
张锋已经有些喝高了,眼神有些***,舌头也短了半截,他神秘兮兮地回道:“你的智商还算在线,莫奇峰那里,下些***是必不可少的!下周末,市政府要在青瑶大酒店的中央宴会厅,举办一场社会各届名流恳谈会,教育***杨玉铃和老莫出席,我也有幸跟他们***后面列个席,医疗***是二院的杜智平,金融***是城市发展银行的卓长虹......都是货真价实的巨鳄,这种恳谈会,就是***拉伴结伙、互通有无的勾连会......”
骆鸿耳闻杜智平的名字,心里一动,面色顿时有些凝滞,好在张锋已经喝不动了,冲着服务员挥手,叫嚷着买单结账,无暇顾及骆鸿的反应。
离开酒店,夜风吹拂到脸上,张锋清醒了不少,竟又兴致再起,拉着骆鸿要夜游青瑶公园。
宣义城为青瑶江自北向南环绕,其中北湾的两道支流延伸到城中心,又向东而流,再次汇集入主江道中,这两道支流之间形成的湿地,横跨了数个行政区,市民们都称它为青瑶公园,实际上只是个免费的纳凉散步之所,市里将沿岸修建起防水堤和路灯,以及一些健身器材和跑步道,以供市民使用。
此时还是初春料峭,两人借着酒劲边聊边走,从沿河堤岸走出了六七里路,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鼎沸的喧哗声,夹杂着起哄和笑骂,仿佛有露天戏台在放演一般,两人顿时兴起,匆匆小跑去瞧热闹。
远远瞧见一座玄石拱桥上人头攒动,有人扒着护栏探出脑袋张望,有人冲桥下扯着嗓子说话,引来围观众人的哄堂大笑,有人拍着大腿,向过路打听的人绘声绘色地讲解,热闹非凡,倒像旧时赶集唱堂会似的。
骆鸿和张锋来到桥下,见桥底拱脚东侧沿河岸过去十几米处,坍塌出一处四五米见方的豁口,泥石灌草纷纷落下,豁口与堤岸截断处,留有两道深见纹理的胎痕,前方那片黑沉沉的水面上,正咕咚咕咚不时冒起水泡,依稀可见有几条迎风飘荡的人影直立在水面。
两人都是好奇,扒着拱桥的护栏凝目去细看,原来那三条人影并非神功盖世,在寒冷的江面上练水上漂,而是跟着坍塌落水的车,一起沉到了河底,惶惶间自救,合力敲破了车窗才浮回水面,三人被刺骨的河水浸透了全身,冻得瑟瑟发抖,勉强相互搀扶着,六只脚尖挤在不足半个平方的车顶盖上。
拱桥上灯光昏暗,河面影影绰绰地瞧不清晰,那车从豁口落水后,顺着惯性滑入河床中段,三人爬上车顶后,发现离两侧堤岸已有十几米远,与拱桥桥面也隔着七八米之遥,其中一人颤颤巍巍直起身子,双手拢在嘴边,声音嘶哑地叫喊。
“求大伙儿帮帮忙,搭把手,救一救我们吧......”
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探出护栏,扶着耳朵侧头倾听,“你说啥......大点声啊!听不见......”他声音洪亮,震得那求救之人,吓得差点一个趔趄栽倒河里。
那人站稳了又发声求援,中年汉子这才听清楚了,赶忙冲河面不停摇手,一脸的为难之色,“不行啊,不行啊,这个万万不行!救不了救不了,真救不了!我们既没有下水证,也没有救人证啊,如果擅自营救,那就属于无证救援的违规行为,没法可依的事儿,咱可不敢干......”
拱桥上众人哄堂大笑,把护栏拍得震天响,纷纷跟着插嘴,
发声救援那人闻言大怒,向河中啐了口浓痰,又不敢出声训斥众人,只低头不停咒骂,他身后一人挪动脚尖,侧出半个脑袋,竭力将声音挤得柔和亲切,“大伙儿说得都对,不用你们亲自动手,只求麻烦帮个忙,报个110或119......”
那中年汉子听见后,又是拼命地摆动双手,神色更是惶恐,“那更不行了!一没打架斗殴,二无寻衅滋事,报哪门子110?你们这是落水,不是走水,119管得着吗?依我看,你们是受灾害影响,得报红十字会和保险公司......”
围观众人又是哈哈大笑,趁机添油加醋地挤兑,“危及公共安全才拨打110,你们待得越久,公共安全越有保障,有什么理由麻烦人家***同志?”,“无证打电话,算不算违规侵占公共资源?”
张锋拉了拉骆鸿的衣袖,狡狯的笑道:“看清了没?***落了水,群众们喜闻乐见,没捡起石头扔过去就算厚道了!”骆鸿“咦”了一声,诧异地扭过头来,“把车沉到河底,是打算跟龙***抢地盘,对鱼虾蟹蚌执法吗?”
两人相视一眼,也是哈哈大笑;这时,桥上忽然有人叫道:“来船了,来船了!”,所有人闻声将脖子伸长,果然瞧见一艘铁皮船,摇摇晃晃地从河道对岸摇了过来,撑着竹竿的船夫穿着件绿莹莹的反光马甲,船头架着杆长长的网兜,骆鸿一看便知,这是湿地公园里捕捞水面垃圾和漂浮物的环卫船。
车顶盖上的***,扭头发现了正在靠近的环卫船,简直如同见了救星,纷纷伸长了胳膊连声招呼,“师傅,师傅,这边这边!快过来,赶紧载我们回岸边,嗨呀,太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