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仙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他强颜欢笑、搪塞过关,灰溜溜回到城管分局的办公室里,琢磨了一阵后,忽然灵动一动计上心来,凡事预则立,不立则废,古人说得好,祸兮福之所依,化危为机就在眼前。
综合评估了风险和收益后,王慕仙决定作一篇敞亮的文章,将赵、伍两人的意外事故公开化,借用警方正式立案,引发舆论和公众关注城管人员执法环境的恶化,吸引高层关切,增加安保预算,争取到日后赵、伍类似事件的善后政策,一来对其家属有个交待,二来在示范效应下,将进一步赢得麾下的信任。
如果事情推进得顺利,那这篇文章可以再扩展为雄文,他王慕仙可以借公众关注之势,在分局推进大刀扩斧的改革,引进先进经验,通过再培训提升执法素质,改善执法队伍形象,用人性化执法来化解在公众留下的负面印象,届时让相熟的媒体推个波、助个澜,将先进经验大肆宣传开,自己势必将成为锐意改革、与日俱进的典型人物,进入决策层的视野,局长头衔前的这个副字就可去了,鱼跃龙门也未必不是指日可待的事。
主意打定后,王慕仙心中窃喜,大为感动于自己临危不乱、急中生智,次日便叫来了查海波吩咐,指定他为方案的具体执行人;谁成想,如意算盘还没拨响,这第一步就僵住了,几个月过去了,警方愣是立不了案,案子立不成,舆论和公众的关注谈何说起?
查海波先与三安里派出所沟通,何勇琢磨后觉得不妥,将皮球踢给了顾铭,顾铭搞了个不伦不类的预调查小组,结论还是无法立案,把皮球再次踢回给城管当局,调用不了全部工作档案,就证实不了几桩意外事件间的因果关系,更排查不出嫌疑人。
曾倩把调查报告正式通报给查海波,王慕仙得知后,自然是恼羞成怒,他将一杯浓茶喝得干干净净,茶叶在牙槽里反复研磨,阴恻恻地看着查海波,“依你看,关键在于授权内部系统给警方?还是在于顾铭这个人?”
查海波踌躇了半天,抬头回道:“关键还是人吧!系统授权还得走流程到总局审批,顾铭点头了,那效率肯定高得没谱!”
王慕仙点了点头,嘿嘿笑了两声,“顾铭这孙子,以为自己屁兜里那点米田共没人晓得......,哈,行,你这样,以我的名义邀请顾队长大驾光临,来一趟我的办公室里叙一叙,就今天!”
曾倩在手机键盘上飞快地按动着,王铁鹏一脸焦虑,不住拉开会议室大门,抬眼去看二楼副局长的办公室,顾铭已经进去快两个钟头了。
天快擦黑了,那扇门终于推开,顾铭铁青着脸闪身而出,蹬蹬蹬走回一楼,冲会议室挥了挥手,独自一人朝城管大楼的停车场走去,王铁鹏拉了拉曾倩,两人赶紧尾随其后,一起钻到车上。
警车飞驰着上了高架桥,顾铭摇下车窗,抖出支香烟叼上,王铁鹏变魔术一般,将燃着的打火机迅速凑到他嘴边,顾铭懒得看他,只低低“嗯”了一声,点上火狠狠吸上一口,在烟雾缭绕中,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见领导情绪不佳,王铁鹏适时闭紧了嘴,牢牢地把正方向盘,脚下暗暗运劲,将警车开得又快又稳,曾倩在后座也是一言不发。
这时已是晚高峰,路灯尚未开启,但车流来回穿行,已经出现了局部拥堵,警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王铁鹏终于忍不住了,他挂上空档待车,打破了车内的沉默,“顾队,回局里还是直接送您回家?”
顾铭这一路半包烟抽没了,呛得不停咳嗽,眼睛也被熏得眯了起来,听闻王铁鹏问话,他在车窗上拍了拍,似乎一张脸拉得也没那么长了,“哪儿都不去!喝酒去,馆子你们定,我请!”
王铁鹏顿时欢呼一声,回上驾驶档就要加塞绕行,被顾铭给制止了,他叹了一声,“明修不了栈道,就得暗度他娘的陈仓,一醉解千愁去,要学那陈王昔日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王铁鹏愣了愣,扭头向曾倩看去,曾倩同样神情茫然,两人都没听懂顾铭在说什么,好端端一个马匪似的粗豪汉子,怎么突然吟起了诗。龟速而行的车流终于缓缓开动,警车被夹在高架中间,以五公里的时速慢慢挪动向前。
曾倩忽觉心中烦闷,她按下车窗,探出半边脸去,任由傍晚的微风吹拂着发梢,此时暮霭已深,路灯的光晕结成连串的彩圈,投射在头尾相接的车流间,偶去凝视又消散无痕,如同眼角余光般难以捕捉;她思绪不宁,昔日情景再度涌上心头。
父母喋血街头的一幕,常将她从午夜梦回时惊醒,然而,重启对陈年旧案的调查,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要么向警方提供与凶手身份信息相关的直接证据,要么找到当时在案发现场熟悉凶手的人证物证,才能申请重启调查程序。
按现行法规,凶杀案件的追溯期只有二十年,掐指一算,留给曾倩的时间屈指可数,这让她心忧如焚。曾倩回到当年“曾记”小饭庄所在的街道,要去寻访旧时的街坊四邻,但那片街区五年前就已拆迁重建,成为围绕在一片绿化带里的区级政府办公楼,哪里还能找到人?
李叔的早点铺生意稳定后,回老家接来了妻子林姨,由于住宿条件不宽裕,曾倩上了警校后,就很少回家,工作后则时不时回去看望二老。
李叔衰老的厉害,刚刚六十岁就已经满头飘白,布满皱纹的眼角里藏不住担忧,林姨悄悄告诉曾倩,李珍被几个职校的同学撺掇着,背着家人,辞了市疗养院护理的工作,整日浓妆艳抹地混迹于娱乐场所,过着夜出昼归、阴阳颠倒的生活,最近又搬出家和朋友合租在一起,她父亲为此忧心仲仲。
李珍当年中考落榜,去宣义职业卫生技术学校就读了三年,毕业后还算顺利,被老干部疗养院录用,从事专职护理,收入不高但比较稳定,正是李叔期盼平安是福的岗位;但李珍少年心性,对单调重复的工作日渐反感,心绪躁动之下,干了才两年就拿定主意辞了职,要和职校同学重温旧谊,一起去灯红酒绿的服务业搏一搏。
曾倩有些自责,自打她进警校后,与李珍联系时,也只有寥寥数言,没能尽一份姐姐的责任;这时她只得尽力安慰二老,李珍为人处事有分寸,她也需要时间和空间来磨砺自己。
李叔见曾倩善解人意,句句话都切中关键,只觉得老怀大畅,有女如此,昔日老友可以安然瞑目了。
忽然,他用力拍了记大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一不小心起身太猛,岔了气息,人咳得脸红脖粗,差点晕到,林姨一边埋怨,一边递水让他吃降压药,好不容易才让他喘匀了。
事件发生在三年前,当时宣义城市委宣布,要在全域开展新一轮“双创”行动,提出了“让市容旧貌换新颜”的口号,重点整治违章建筑、占道经营和无证流动摊贩,一声令下后,城管队伍火速行动起来,按街区划分责任范围,从沿街商铺到居民小区,执法人员四处巡查,个个眼神犀利、身手敏捷,处处鸡飞狗跳、人畜不安。
李叔家的早点铺,材料用得都是厂家供应的预制半成品,每晚定时定点送货上门,那天等到了晚上八点,送货员黄贤斌仍不见人影,李叔怕耽误第二天的生意,不愿再等,就给林姨打了招呼,自己沿着黄贤斌往常送货的路线逆向而行,再不见人影,他打算直接走到农贸市场去,供货厂家的作坊就在市场内,前后不过十几里地的脚程。
刚走出两里地,就见路口围着好几十人在看热闹,人群里传来尖锐的争执和叫骂,李叔赶紧凑过去察看,见一堆人正围着辆黄鱼车拉拉扯扯,一位涨红脖子正在争辩的年青人,被几名城管搂着腰、拽着胳膊扛着腿,从黄鱼车上给抬了下来,李叔心里一震,那年青人正是送货的黄贤斌,他的T裇扯翻到脊背上,***的腰间有几道明显的血痕。